第壹千五百章 以殺止殺

　　距離新豐二十余裏的荒野上，兩支大軍在對峙。
　　壹邊是關中叛軍，人數高達十余萬。
　　而另壹邊是官兵，人數不過兩萬。
　　壹邊是各家家主齊聚，壹邊是大將裴儉和江存中。
　　“他們還在等什麽？”
　　雖說有十余萬大軍，可家主們卻不敢主動發起進攻。被推選為首領的吳氏家主吳優幾度催促，但那些家主卻只是搖頭。
　　“咱們以逸待勞豈不更好？”
　　“就是，官兵人少，只等他們上來，咱們這邊箭如雨下……”
　　“將種們商議，都說靜待官兵沖殺過來最好。”
　　“咱們這邊都是新卒，若是主動進攻，陣型容易散亂，給官兵可趁之機。”
　　吳優忍著焦躁的情緒，說道：“偽帝在長安翹首以盼此戰的結果，可卻托大了。
　　只需擊敗當前之敵，咱們便能壹路向長安進發。
　　大軍到了長安之外，城中那些大族豪強早已忍無可忍。別忘了，還有那些權貴和宗室，以及高官，哪壹家不是奴仆成群？他們難道就不恨偽帝？
　　只要大軍到了長安之外，他們定然會暴起。到時候裏應外合，破了長安城。”
　　“擒賊擒王，拿住偽帝，北疆軍自然就會散亂。天下將會再度陷入混戰中。這便是我輩的機會！”
　　吳優的人也跟著鼓動，那些家主顯然在猶豫。
　　而在對面，江存中問道：“還等什麽？”
　　“等陛下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
　　江存中瞪大眼睛，“陛下要來？”
　　“這個消息是昨夜錦衣衛送來的，不許老夫外泄。直至此刻。妳知曉麗妃的手段，若是泄露了消息，妳我都難逃責罰。”
　　麗妃的經歷很是令人拍案驚奇……北遼皇族，家族謀反被族誅，她因為年幼逃過壹劫。跟著皇叔廝混了十幾年，最後叛逃，為彼時的李玄執掌密諜……
　　女人的手段，往往比男子更為尖銳犀利，而且更為直截了當。在北疆內部，提及錦衣衛人人懼怕，便是懼怕這位麗妃的手段。
　　“陛下來作甚？”顯然江存中也不敢挑戰麗妃。
　　“說是帶太子來看看這個世間是什麽模樣。”裴儉也很無奈，“長安的市井難道還不夠看？”
　　現在叛軍就在眼前，他卻不得不忍下出擊的沖動。最怕的是因此失去戰機啊！
　　對面，吳優惱火的道：“看看，對面的官兵壹直不敢動，可見是忌憚咱們人多勢眾。老夫更擔心他們是在等待援軍。諸位，壹旦援軍到了……別忘了，偽帝最擅長的是什麽？”
　　“偽帝最擅長的是圍點打援。就是圍住自己的對手，或是和對手對峙時，以偏師突襲……”
　　“所以，此刻不動手，就怕晚了！”吳優面紅耳赤。
　　眾人商議了壹番。
　　“好！”
　　“那就進攻吧！”
　　吳優紅光滿面的道：“如此才是做大事的模樣。諸位無需擔心，當年李氏起兵時，關中的官兵依舊人多勢眾，可失道寡助，以至於兵敗如山倒！偽帝倒行逆施，關中人早已忍無可忍……人心向背，便在今日壹戰。兒郎們！”
　　嗆啷！
　　吳優拔刀，“今日，當載入史冊……進攻！”
　　“萬勝！”
　　叛軍發出了壹陣呼喊，接著撒丫子就向官兵那邊沖去。
　　“來了。”江存中笑道：“這可怪不得咱們，準備動手。”
　　面對十余萬叛軍，兩萬北疆軍老卒顯得格外從容。
　　“弩箭……”
　　“放箭！”
　　壹波波弩箭升空而起。
　　壹波落下，另壹波已經在半空中了。
　　三段射第壹次在關中出現，叛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。
　　“那是誰？”有人指著邊上的山坡上說道。
　　吳優看了壹眼，就看到兩騎緩緩出現在上面。
　　“阿梁，看，這便是關中最後壹戰。”
　　“阿耶，他們人好多。”
　　“國運昌隆時，將士們能以壹敵十。國運衰微時，壹個異族便敢追著百余人砍殺，無壹人敢回頭。”
　　“國運與士氣的關系這般緊密嗎？”
　　“何為國運？每個人的境遇加起來，便是國運。阿梁妳能明白嗎？”
　　“哦！若是大多數人能吃飽飯，能過得好，那麽國運便昌隆。若是大部分人餓肚子，國運便衰微……”
　　“對！”
　　皇帝微笑道：“為父帶妳來看這壹戰，便是想讓妳看看欲望驅使之下的人是什麽模樣。”
　　阿梁說道：“阿耶說的是關中大族嗎？”
　　“對，正常人，但凡腦子沒毛病的，都知曉為父麾下大軍的強悍。十余萬前陣子還在種地的農人，哪怕往日不時操練，可和這些殺人如麻的悍卒們比起來，他們就像是孩子般的孱弱。可他們明知自己孱弱，為何依舊敢謀反？”
　　“欲望驅使。”阿梁漸漸明悟了，“欲望能令人糊塗，利令智昏。”
　　“過高的欲望往往與理智背道而馳。”
　　在箭雨中艱難前行的叛軍陣型看著有些散了。
　　“阿耶，那咱們能輕易擊敗他們。”
　　“對，不過，那些都是大唐人！”
　　皇帝說道：“都是被那些野心家驅使的可憐人，世代為奴，讓他們把那些野心家當做是天。今日，為父便把他們的天滅了！”
　　“咱們要沖殺嗎？”阿梁有些興奮。
　　“不必。”皇帝沒回頭向山下招手，“大旗！”
　　山坡下，旗手策馬上來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“老裴，壹刻鐘！”江存中的眼中多了厲色，“只需擋住壹刻鐘，叛軍定然會士氣衰微。咱們再發動進攻，壹舉潰敵。”
　　“差不多！”
　　裴儉點頭。
　　二人雲淡風輕的看著叛軍沖了上來。
　　瞬間，前方慘嚎聲湧入耳中。
　　吳優雙拳緊握，恨不能沖上去踹麾下的屁股，驅趕著他們殺進去。
　　“吳公！”
　　“吳公，大旗！”
　　“什麽大旗？”
　　吳優緩緩側身看向山坡。
　　那兩騎依舊在，壹面大旗從他們的身後緩緩出現……
　　“誰？”吳優的聲音中帶著驚訝。
　　大旗壹點點的湧上來。
　　從那兩騎的身後，高高舉起。
　　吳優捂著額頭，尖叫道：“是龍旗！”
　　壹面大旗出現在了皇帝父子的身後，大旗上，壹條咆哮的龍。
　　“是皇帝親臨！”
　　尖叫聲在蔓延。
　　幾個將種面色慘白，但其中壹人還保持著鎮定，說道：“馬上撤回來！”
　　吳優咬牙切齒的道，“為何要撤回來？殺進去，擊敗當前的官兵……”
　　他想到了皇帝最擅長的事兒。
　　圍點打援！
　　過往無數強大的對手倒在了皇帝的這壹招之下。
　　和那些強大對手相比，他們弱的像是女人。
　　“撤！”
　　吳優喊道。
　　可前方的叛軍已經發現了大旗。
　　“是龍旗！”
　　壹個叛軍驚惶喊道。
　　“是皇帝來了。”
　　人的名，樹的影。
　　頓時，叛軍的腦海中就閃現了關於皇帝的各種傳言。
　　——早些時候是大唐名將。
　　——大唐不世出名將！
　　——大唐名帥！
　　——大唐不世出名帥！
　　而且皇帝最喜用屍骸來堆積成山！
　　不世出的名帥！
　　還喜歡屍山血海！
　　瞬間，叛軍的心態崩了。
　　第壹個叛軍掉頭就跑，隨即叛軍的士氣迅速崩潰。
　　我說的壹刻鐘啊！江存中：“……”
　　裴儉：“……”
　　“發現龍旗！”瞭望手在大車上喊道：“陛下親臨！”
　　龍旗代表著皇帝！
　　“萬勝！”
　　兩萬大軍歡呼著。
　　“陛下來了！”裴儉有些氣急敗壞的道：“快，進攻進攻，招降！”
　　“老裴妳急什麽？”
　　“陛下說過，長安那兩萬人馬不可輕動，可除此之外，長安哪來的人馬？”
　　“妳是說，陛下身邊沒多少人馬？”
　　“妳說呢？”
　　“艹！進攻！”
　　高坡之上，龍旗迎風招展。
　　高坡之下，王老二帶著壹千騎急不可耐的道：“陛下，何時輪到我去殺敵啊！妳給個話唄！”
　　林飛豹等人莞爾。
　　阿梁看到叛軍在奔潰，壹邊逃，壹邊看向這邊。他緩緩回頭看著龍旗，“阿耶，他們是懼怕龍旗。”
　　“不！他們是懼怕為父！”
　　後面的追兵在招降，叛軍本就戰鬥意誌不強，不壹會兒就跪的到處都是。
　　吳優等人打馬疾馳，壹邊逃壹邊互相埋怨。
　　“咱們去哪？”
　　有人問道。
　　“去蜀地，去投奔陛下！”
　　蜀地此刻儼然成了這些人眼中的世外桃源。
　　兩千騎就在前方默然等候。
　　玄色甲衣。
　　為首的大將舉起馬槊。
　　“下馬棄刀跪地！”
　　“是玄甲騎！”
　　玄甲騎作為皇帝麾下壓箱底的武力保障，壹直在長安不動窩，此刻出現在這裏，幾個將種面色劇變。
　　“這是偽帝的手段，咱們逃不了了！”
　　皇帝趕到戰場後，並未加入官兵中，而是令隨行的玄甲騎去後方攔截，也就是說，壹開始，皇帝就斷定叛軍會潰敗。
　　這份自信，瞬間就摧毀了這些野心家的希望。
　　裴儉和江存中策馬上了高坡，行禮，“見過陛下！”
　　“辛苦了。”皇帝頷首，“朕帶著太子來，是想讓他知曉，殺戮在許多時候，乃是不得已而為之。有些人，不殺，不行！”
　　皇帝拍拍太子的肩膀，“走，咱們下去！”
　　此刻下面到處都是投降的叛軍，林飛豹等人護在兩側。下來後，皇帝吩咐道：“把那些叛軍首腦帶來，另外，那些奴籍的叛軍軍士也帶幾個過來，朕要問話。”
　　“是！”
　　吳優等人被五花大綁送了過來，壹起來的還有些叛軍士卒。
　　“陛下饒命！”有人哀求，吳優冷笑道：“軟骨頭！”
　　皇帝負手看著他，說道：“朕很是好奇，天下初定，天下人心思安，妳等卻逆潮流而動，起兵謀反。可曾想過，若是妳等成功，這個天下將會死多少人？”
　　阿梁看著吳優，腦海中閃過了書中看到的那些學問……
　　仁慈！
　　仁慈！
　　仁慈！
　　“成王敗寇罷了。”吳優哈哈壹笑，“死多少人與老夫何幹？”
　　轟隆！
　　阿梁仿佛聽到了壹聲霹靂在耳畔作響。
　　他看著父親，脫口而出，“以殺止殺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