討逆(長安之上)

迪巴拉爵士

歷史軍事

元州地處大唐西南。西南多山,在大唐人的口中,這裏便是窮山惡水。若非這裏與南周國接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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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三十章 父愛,恭陵

討逆(長安之上) by 迪巴拉爵士

2023-9-4 22:24

  楊玄下馬,走了過去。
  親切的扶起二人,“許多事都是溝通不暢導致的,妳二人此戰頗為驍勇,軍令壹下,毫不遲疑,我很是欣慰!”
  妳二人已經在我的小冊子裏了,好好幹!
  洪迦擡頭,羞愧難當,“下官犯錯在前,如何擔得起副使的看重?”
  進了小冊子,以後就是心腹預備役……曾光狂喜,“下官願為副使效命!”
  娘的!
  效命!
  這個虎狼之詞啊!
  楊玄親切的拍拍他的肩膀,“為北疆效力。”
  但轉過身,他的眸子裏光芒閃爍。
  壹個個軍士,壹個個將領,壹個個官員……
  他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。
  他看了壹眼洛陽方向,輕聲道:“您,看到了嗎?”
  孝敬皇帝埋在洛陽,陵寢名曰:恭陵。
  楊玄不知曉自己的父親被埋葬時,宣德帝和武皇是什麽感受。
  興許是痛苦不堪。
  興許……
  誰知曉呢?
  走到這壹步,他本以為自己應當能看穿當年的迷霧。
  可越往前走,他越發的迷茫了。
  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麽,導致帝後和孝敬皇帝之間的關系壹步步滑向深淵。
  妳要說帝後想弄死孝敬皇帝,楊玄覺得不至於……孝敬皇帝未曾威脅帝位,更不曾生出野心,殺他作甚?
  而且孝敬皇帝被幽禁的後期,帝後曾懊悔,準備把他放出來。
  這就說明三人之間的關系,確實是存在誤解。
  究竟發生了什麽?
  楊玄揉揉眉心。
  “郎君頭疼嗎?”姜鶴兒關切的問道。
  “無礙!”
  楊玄笑了笑。
  他依舊在看著洛陽方向。
  對於父親,他在感情上有些復雜。
  在最後關頭,孝敬皇帝令怡娘送走他,這是慈父。
  但卻壹杯毒酒讓楊玄的生母跟著自己離去,這讓楊玄感受到了他冷酷的壹面。
  當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後,竟然對小河村生出了眷戀之意,那壹刻,他想回去。
  “郎君以後想做什麽?”
  這種問題只有姜鶴兒問得出來。
  “狩獵,種地,沒事就在村子裏晃蕩。”
  “不信!”
  姜鶴兒搖頭。
  這是楊玄在那壹刻的念頭。
  後來,他漸漸知曉了更多的東西。
  譬如說李泌父子在父親倒臺中發揮的作用。
  在潛意識裏,他壹直把孝敬皇帝當做是殺死自己母親的兇手。
  故而,在周寧臨產時,他去祠堂,也只是和母親的牌位傾訴。
  那種抵觸的情緒難以言喻。
  可就在先前,他說出自己準備燒毀南歸城時,突然腦海裏仿佛有根線猛的壹下,繃斷了。
  “南賀!”
  南賀上前,“郎君。”
  楊玄指指前方,“我有些話問妳。”
  二人策馬出了大隊。
  “郎君看著有些古怪。”
  姜鶴兒很敏銳。
  赫連燕說道:“許多事,別問。”
  楊玄二人脫離了大隊。
  南賀也發現楊玄的情緒不對。
  “先前,我準備縱火燒了南歸城,那壹刻,我從未想過此舉是否殘忍。”
  “那是咱們的敵人,怎麽弄死都不為過。”南賀覺得郎君有些多愁善感了。
  “是啊!”楊玄微笑,“我想到了當年。當年孝敬皇帝壹杯毒酒帶走了我的阿娘。我想問問,其他女人呢?”
  南賀壹怔,“都活著。如今都在廟裏面。”
  “都在廟裏面……”
  楊玄的腦海裏各種念頭閃動,“當初謠傳孝敬皇帝與宣德帝嬪妃有染,那些女人……”
  南賀當時是護衛,“此事最清楚的還是怡娘。不過後來老夫也知曉了不少。當時那群女人都在……
  郎君您應當知曉,那些女人都是帝後為陛下挑選的,大多有來歷。這些女人肆無忌憚,當時鬧騰不休,有人甚至罵陛下不要臉……”
  “為何要選有背景的女人?”楊玄問道,然後就想通了。
  南賀的解釋和他想的壹樣,“大唐世家門閥橫行,帝王顯得勢單力薄,故而,帝王挑選女人,必須有背景。每收納壹個女人,也是收納壹股勢力。勢力強大了,才能與世家門閥抗衡。”
 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……楊玄點頭,“其實我猜想,他並不願意和壹群貴女在壹起。”
  南賀嘆道:“誰說不是呢?陛下當年曾酒後說,後院就如同是集市,看著人人都是賢良淑德。”
  有背景的女人,從小就被教導灌輸許多手段。做了太子的女人後,為了爭寵,各種暗戳戳的手段令他的後院刀光劍影。
  但當他出現時,這些前壹刻還咬牙切齒,面目猙獰的女人,又會變成賢良淑德的模樣。
  無可挑剔!
  男人喜歡什麽樣的女人?
  從骨子裏,男人喜歡崇拜自己的女人,喜歡對自己坦誠的女人。
  當他發現自己後院的女人們都是戲精時,那種感覺難以言喻。
  而楊玄的生母是個異類……出身簡單,在後院活的緊張兮兮的,不怎麽會演戲。
  這對於孝敬皇帝而言,這個女人就像是醬缸中的壹朵白蓮花。
  咦!
  孤的女人中,竟然還有這等奇葩?
  被壹群貴女弄的不想回後院的孝敬皇帝,那壹刻在想什麽?
  楊玄突然明悟了……興許,母親的受寵和自己的降生便是源於此。
  ——孤看著那群女人就提不起興趣來!
  已經冷淡的孝敬皇帝突然發現了黃氏這個小清新,嘖嘖!
  對了!
  那時候孝敬皇帝已經被廢了太子之職,那群貴女會是什麽反應?
  各種咆哮不滿,後悔做了他的女人。
  被廢的太子,從未有能徹底翻身的。
  這群貴女歇斯底裏……孝敬皇帝焦頭爛額,厭惡不已。
  然後,小清新的黃氏……
  最後關頭,他令怡娘帶走自己,交給楊略。
  而後,放著廢太子妃和其他女人不管,和黃氏共飲毒酒歸西。
  這是什麽心態?
  楊玄突然笑了笑。
  他發現了父親有些孩子氣的壹面。
  孤,走了!
  和黃氏壹起!
  妳們這群蠢女人,好自為之吧!
  此刻,他被安葬在恭陵之中。
  而黃氏自然沒資格和他合葬,應當是被葬在偏殿裏。
  ——視死如生,帝王陵寢中,依舊如活著時那樣,結構仿佛。
  楊玄默然看著前方,南賀知趣的勒住馬兒。
  噠噠噠!
  楊玄突然笑了笑。
  “阿娘,妳後悔嗎?”
  他不知曉母親是否後悔成了孝敬皇帝的女人。
  但母親是珍愛他的。
  不!
  在那個時候,他便是母親的全部。
  在得知了自己不是楊家的孩子後,楊玄迷茫了壹陣子。
  等知曉自己的身世後,他越發迷茫了。
  父母的愛是什麽?
  十歲前,他感受到了壹些,後來知曉,那是虛假的,是做給不時出現的楊略看的把戲。
  他覺得自己從未被親人關愛過。
  仿佛全世界都和自己無關的那種孤獨。
  所以,他寧願猜測自己是楊略的孩子。
  後來,他知曉了母親對自己的愛。
  臨去前,母親餵了他最後壹次母乳,隨後目送他被怡娘帶走,這才喝了毒酒。
  父親呢?
  那壹刻,應當是在回憶自己的壹生吧!
  就像是下棋的復盤。
  他突然莞爾。
  “我有些犯渾了。”
  能夠早早謀劃讓楊略離開,在外面等候。
  當噩耗降臨時,能第壹時間想到把自己轉移出去,這是什麽?
  早些時候楊玄覺得是不甘心,想留下壹顆報復的種子。
  可後來虬龍衛現身後,他摒棄了這個念頭。
  若是真的想報復,就該讓虬龍衛去尋自己,趕鴨子上架也好,逼著自己去討逆。
  虬龍衛有個二十年的約定,當二十年內沒有人送來信號時,他們就可以解散了。
  各回各家,各找各媽。
  二十年,他二十歲。
  那個孩子還是沒成啊……楊玄仿佛看到父親在陵寢中苦笑的模樣。
  還有,是誰給虬龍衛傳遞了信號?
  這人不但知曉自己當日遇險,更知曉自己的動向。
  鏡臺的人?
  可鏡臺是王守的地盤,要想令人盯著楊玄,短時間還行,時日長了,定然瞞不過王守。
  那麽,還有誰?
  楊玄腦袋都要想炸裂了。
  突然呵呵壹笑,“不想了。”
  “副使!”
  大隊人馬緩緩而行,楊玄策馬過來,引發了壹陣歡呼。
  他揮揮手,歡呼聲越發大了。
  “這便是我的虎賁!”
  楊玄再度看著洛陽方向,“您,看到了嗎?”
  ……
  “陛下!二郎!”
  半夜,寢宮中傳來了貴妃的驚呼聲。
  外面值夜的內侍和宮女趕緊走到門邊,側耳傾聽,隨時準備進去。
  皇帝躺在床榻上,惶然睜開眼睛。看到貴妃的壹瞬,他猛地坐起來,壹把推開貴妃,“賤人,滾!滾!”
  貴妃被他壹把推到了床下,狼狽爬起來,“二郎!”
  半果的貴妃也無法讓皇帝生出壹點興趣,他眸色漸漸平靜下來,“朕,方才魘著了。”
  貴妃爬上床榻,“嚇死我了!”
  她蹙眉,“有些熱,來人。”
  吱呀!
  寢宮的門緩緩開啟,聲音很小。
  進來兩個內侍。
  貴妃說道:“加冰。”
  “是。”
  兩大盆冰塊被送進來,大門關閉,寢宮內的溫度也漸漸降低。
  “二郎是夢到了什麽?”
  皇帝閉上眼睛,顯得有些疲憊,“朕,夢到了野獸。”
  “哦!”
  那就不是事。
  隨後,皇帝壹直睜著眼睛。
  起床後,韓石頭來了。
  早飯時,皇帝看著案幾上的飯菜搖搖頭,“朕吃不下。石頭。”
  “陛下。”韓石頭欠身。
  皇帝放下筷子,韓石頭註意到他的眼袋又大了不少。
  “妳去壹趟洛陽。”
  韓石頭低頭,“是。”
  他沒走,而是等待皇帝的交代。
  皇帝沈吟著,韓石頭擺擺手,殿內的人悄然退下。
  壹個宮女出去後側身左轉,無意間看到了皇帝眼神。
  驚恐!
  仿佛是看到了什麽令他驚懼的東西。
  這是我錯覺吧?
  皇帝的驚恐不過是壹瞬,就被厭惡和冷漠取代。
  “朕夢到了孝敬皇帝,想來多年也未曾去看過他。妳代朕去壹趟,好生祭奠。”
  韓石頭的脊背壹顫,“陛下的身子……”
  作為皇帝的身邊人,他早就發現了皇帝今日不對勁。
  這是,作噩夢了吧?
  皇帝輕聲道:“那條老狗……昨夜朕做了噩夢。妳去,虔誠些。”
  “是。”
  禮部調集了官吏,備齊了祭祀的東西,隨即在韓石頭的率領下,急匆匆趕赴洛陽。
  “這是去作甚?”
  禮部是侍郎秦簡帶隊,出了長安後,他就去尋韓石頭。
  韓石頭說道:“陛下思念孝敬皇帝。”
  呵呵!
  這話,連隨行的小吏都不信!
  孝敬皇帝當年的事兒在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。
  壹個被帝後看重的太子,突然就被廢了。
  然後,就被壹杯毒酒送走了。
  這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麽,大夥兒不得而知。
  但架不住猜測啊!
  這事兒裏誰拿到了最大的好處?
  李泌父子!
  誰受益,誰的嫌疑最大!
  這是最樸素的偵破手段。
  所以,韓石頭說皇帝思念孝敬皇帝,秦簡差點就笑出聲來。
  壹路到了洛陽偃師。
  歇息壹日,沐浴後,再度出發。
  緱氏鎮,這裏是壹位高僧的故裏,也是恭陵的所在地。
  守陵官員和將領出迎。
  “最近不大對。”守陵官員壹臉晦氣,“下官每日都會去陵寢上香供奉,可每日都會有壹群鳥兒飛來,拉的下官滿身鳥屎。”
  “換了別人呢?”韓石頭問道。
  官員苦笑,“壹樣。”
  將領說道:“按照下官的意思,就該想法子弄死那群鳥,可……”
  官員冷笑,“這可是孝敬皇帝的陵寢,能隨便殺生?”
  韓石頭點頭,“是不能!”
  將領嘆息,“那就頂著鳥糞去祭祀吧!”
  官員尷尬的道:“要不,下官給少監弄個鬥篷?”
  韓石頭畢竟是皇帝的代表,被鳥糞弄壹頭壹臉,皇帝的臉也掛不住啊!
  陵寢中的可是皇帝的伯父,這是伯父對皇帝不滿嗎?
  消息散播出去,皇帝能把他們二人活剝了。
  韓石頭搖頭,“不必。”
  秦簡幹咳壹聲。“陛下思念孝敬皇帝,念及當年孝敬皇帝的慈愛,不禁傷感不已。”
  哦!
  不就是夢到了孝敬皇帝嗎?
  於是令自己身邊的大太監來嚎幾嗓子。
  伯父,妳放過朕吧!
  呵呵!
  在這裏守陵,幾乎便是與世隔絕了。妳要說這些人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。
  現在,看戲!
  當然,神色恭謹,讓人挑不出毛病來。
  “準備吧!”
  韓石頭沐浴更衣,伸手拿了三炷香。
  俯身點燃。
  轉身。
  看著陵寢。
  緩緩走過去。
  鳥鳴聲傳來。
  壹群鳥兒嘰嘰喳喳的出現在了陵寢前方。
  “來了來了!”
  眾人有些惶然……若是韓石頭被淋壹身鳥糞,長安那邊為了泄憤,定然會說是他們對孝敬皇帝不恭,以至於鳥兒出手懲戒。
  他們看著韓石頭緩緩走了過去。
  鳥兒就在周圍盤旋。
  但,沒過來。
  咦!
  有人輕咦壹聲。
  鳥群突然往這邊來了。
  “來了!”
  眾人緊張不已。
  只見韓石頭緩緩走過去。
  走到了石碑之前。
  噗通!
  他身體壹松,重重的跪下。
  低頭。
  淚水無聲滴落。
  “陛下!”
  鳥群突然從上空掠過。
  鳥鳴啾啾,在藍天下,清脆回蕩。
  韓石頭匍匐在地上。
  顫聲道:“陛下!”
  石碑無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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