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千三百壹十六章 石忠唐的抉擇

　　使者的隨從盡數豎桿子！
　　林現被當街斬首。
　　而校尉張德當即被提拔，連升兩級。
　　百姓為之歡呼雀躍。
　　這便是賞罰分明帶來的效果。
　　李玄和寧雅韻便衣在城中溜達。
　　“為何不舍壹個侯爵？”寧雅韻說道：“大唐開國後，高祖皇帝把爵位丟的滿天下都是，當做是酬功。連馬夫都能封爵。別說是侯爵，國公的爵位滿大街都是。到了妳這裏，卻連壹個侯爵都舍不得。”
　　在許多人看來，爵位便是酬功的工具。
　　有功者賞！
　　“那您說說，若是我的舅子無功，可能封爵？”李玄問道。
　　“天子與國壹體，他的舅子就算是無功，也該封爵！”寧雅韻說的是當下的價值觀。
　　“孤以為，不妥！”李玄搖頭，“壹國，當有壹國的規矩。孤的舅子，若是孤想施恩，也該是私下。”
　　在李玄看來，爵位是公器。而舅子是私事。
　　“妳這個想法，很有趣。”寧雅韻灑脫不羈，但依舊覺得李玄有些離經叛道，“在世人眼中，帝王便是公器。”
　　“那麽，偽帝擢升梁靖您認為是好是壞？”
　　“呃！”這是個好問題，寧雅韻說道：“很難說。”
　　寧雅韻至少沒為了辯駁而作違心之言，李玄說道：“唯有當爵位成為公器，並嚴苛封賞時，爵位，才能激發天下人去為之努力。”
　　“老夫想到了貴妃梁氏，壹朝到了君王側，由此天下重女輕男。”寧雅韻嘆道。
　　“孤算不上高尚。”李玄說道：“孤只是心中有底線。”
　　他想到了晏城。
　　那個老人送了他史書，想來也是看穿了他當初的中二。
　　而要想治愈中二，最好的藥方便是讀史。
　　在史書中，那些冷冰冰的文字，記載著或是熱血，或是……不，大部分是冷冰冰的往事。
　　人心，人性，在幾個字，或是壹行字中彰顯無遺。
　　什麽中二，晏城覺得在冷冰冰的人性面前，那個少年的中二會撞的頭破血流，會幡然醒悟。
　　李玄是醒悟了，但他的中二並未消失，而是化為了底線。
　　晏城，那個可敬可悲的老人，他何嘗不中二呢？
　　為了自己的理想，他甘願做帝王的棋子，用生命來大聲呼喊，想喚醒這個老大帝國。
　　可惜，他的呼喊只在那個時候蕩起了些漣漪。
　　隨後，就成為了歷史的塵埃。
　　“孤想到了晏城。”李玄覺得自己和晏城都是理想主義者，都是重度中二癥患者。
　　只是不同的是，他身負重任，最終選擇把中二化為自己的底線。
　　若非身份，李玄覺得自己會成為晏城第二。
　　“他死了，史冊中最多留下壹筆。”寧雅韻說道：“老夫活的夠長，見到的人就多。老夫見多了那等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壓制自己本性的人。時日短還好。時日長了，要麽本性畢露，變本加厲，要麽……便會扭曲。”
　　“變態？”李玄笑道。
　　“變態……好詞。”寧雅韻點頭，“可以預見的未來，妳有很大的幾率會成為帝王。壹個壓制本性的帝王並非大唐之福。當權力越發集中在妳手中之時，內心深處會不斷的誘惑妳，鼓動妳去做自己想做之事。”
　　“想做之事嗎？”
　　李玄突然有些楞住了。
　　“想不到自己想做什麽？”寧雅韻問道，李玄點頭。
　　“哈哈哈哈！”老帥鍋捧腹大笑。
　　“很可笑？”李玄問道。
　　寧雅韻捧腹喘息，“哎喲！老夫還說就自己蠢，不知活著作甚，不知想作甚。原來，妳也是如此。”
　　“孤壹直不知自己活著作甚，所以，身份反而是壹個促進。雖說討逆艱難，但至少給孤找了個事做。”
　　李玄的話真心實意。
　　“妳是幸運的。”寧雅韻有些唏噓，“說來妳不信，若非有玄學在，老夫覺著自己就是個孤魂野鬼。活著，便是活著。”
　　“您想多了些。”李玄說道：“人活著，也只是活著。人活著就是為了活著，就是為了體驗活著的滋味。”
　　“妳這話……讓老夫覺著有些深刻，像是個千年老鬼說出來的。”寧雅韻好奇的道：“怎地領悟了這等老氣橫秋的道理？”
　　李玄說道：“孤當初走出元州時，曾躊躇滿誌。但很快，孤就覺著無趣。孤就壹人，就算是功成名就，就算是壹鳴驚人，可孤能與誰說？
　　午夜夢回時，孤會覺著，活著真無趣。直至成親，有了家人，孤才發現自己找到了活著的理由。”
　　“討逆呢？”
　　“討逆只是孤的職責，而家人，是孤在這個世間的靈魂安息之所。”
　　寧雅韻看著李玄，突然發現這個年輕人只是個靈魂找不到皈依之處的可憐人。
　　但他現在找到了。
　　不是權力，而是家人。
　　“妳不是晏城。”寧雅韻嘆道：“晏城是個被困在規矩中的臣子，他壹生只能在規矩中蜷縮著。哪怕是抗爭，也只是以頭搶地，美其名曰叩闕。哪怕是被人刺殺，他依舊只能苦笑，因為，他只是棋子。
　　而下棋有規則。規則掌控在上位者的手中。子泰，妳會成為規則的制定者。所以，秉承本心，想做就做。”
　　“其實，孤最近有些心緒不寧，就老二看出來了，所以他送來了酒水。”李玄笑道，“接著是您。”
　　“妳在不安。”
　　“是。”李玄點頭，“孤起兵時發誓要討伐叛逆，要為天下人討個公道。可當叛軍與竇重大軍對峙時，孤選擇了功利，坐觀他們之間廝殺。長安的丟失，孤難辭其咎。”
　　“妳曾說自己沒有道德潔癖。”寧雅韻說道。
　　“是，可那是長安。孤在長安有許多熟人，包括黃相公。孤若是及時出兵，夾谷關不會丟。”
　　“可從此夾谷關就會成為架在妳後腰上的壹把利刃。”
　　“孤不是那等打不還手之人。”李玄捂額，“孤想了許久，孤沒做錯。”
　　“對，老夫從未覺著妳做錯了什麽。”
　　“大局之下，無奈的選擇。”
　　寧雅韻說道：“妳如今需要大醉壹場。”
　　李玄點頭，回去令人準備了酒菜。
　　“無大事，別來煩孤。”
　　眾人面面相覷，赫連榮去問了寧雅韻。
　　“殿下好似不妥。”
　　“他就是在和自己鬧別扭，覺著自己虧欠了天下人。”寧雅韻笑道：“就是個小別扭。過了這壹關，他會更像是個帝王。”
　　這是好，還是壞呢？
　　寧雅韻覺得自己在見證壹個冷漠帝王的誕生。
　　第二日，寧雅韻早早起來，準備去廚房看看。
　　廚房有個簾子擋著，寧雅韻掀開簾子進去，就見廚子正在做飯，香氣四溢。
　　“好香！何時能吃？”寧雅韻餓了。
　　“馬上。”廚子回頭壹笑。
　　“子泰？”
　　李玄笑道：“怎麽，掌教覺著會看到壹個冷漠無情的秦王？”
　　“妳想通了什麽？”寧雅韻很是好奇。
　　“孤只是想通了壹件事，哪怕孤做了帝王，依舊是凡人。是人就會犯錯，孤也是如此。犯錯了就該反思，孤反思了，孤決定坐觀，對大局是好是壞？孤覺著是好。那麽，孤還糾結些什麽呢？”
　　寧雅韻笑道，“那麽，對百姓呢？”
　　他覺著這才是令李玄糾結的根源——李玄覺得自己愧對天下人。
　　“孤若是當時出兵，石忠唐會選擇緩緩而退，隨後孤就尷尬了，身前是石忠唐的叛軍，身後是居心叵測的長安大軍。
　　孤怎麽辦？前行？和石忠唐大戰時，竇重會從背後給孤壹刀。壹旦北疆軍大敗，天下人將會陷入絕望中……和這個局面相比，當下才是最好的選擇。”
　　“看來，妳是真的想通了。”寧雅韻為他感到高興，“可老夫覺著妳多了些鮮活的氣息，為何？”
　　“孤自號秦王開始，麾下越發恭謹，而孤也因此越發的冷漠。孤並不會因此而高興。孤覺著，就算是討逆，也得是快活的討逆。”
　　“來玄學吧！”寧雅韻嘆息，“妳有此悟性，做什麽帝王，執掌玄學，仙去後被萬民供奉不好嗎？”
　　“玄學，您還是留著自己玩吧！”李玄告誡道：“對了，您不可打阿梁的主意。”
　　寧雅韻笑道：“阿梁可是個好孩子。”
　　但他也知曉，若是以前也就罷了，此後他若是把阿梁拉進玄學，成為玄學下壹代掌教，無論是姜鶴兒還是赫連榮，都會選擇成為玄學的敵人。
　　所以，那只是個夢想。
　　寧雅韻的夢想是找到壹個合適的接班人，而石忠唐的夢想是完成從壹個牧民到帝王的轉變。
　　他前面做的挺好的，壹路順風。
　　皇帝被他趕的往蜀地跑，都城都丟了。
　　眼看著，這個天下將會成為自己的盤中餐。
　　就在此時，壹個手持板斧的大漢出現了，兩板斧砍的他滿頭血印子。
　　利州，丟了。
　　北疆軍將會直面南方，直面建州。
　　從某種角度來說，他能夾擊北疆軍——從南方和關中兩個方向。
　　但換個角度，北疆軍也能截斷他和南方的聯系。
　　現在，當如何？
　　“回師吧！”
　　有人建言，“令人戍守關中，鎮壓關中，大軍回師夾谷關，盯著北疆軍。壹旦李玄選擇南下，大軍便能夾擊他。”
　　至於攻打夾谷關，沒人想過這種可能。
　　叛軍如今士氣如虹，北疆軍選擇攻打夾谷關，那便是自尋死路。
　　但，壹旦石忠唐選擇回師夾谷關，關中的鎮壓就只能放緩了。
　　該如何抉擇？
　　是坐鎮長安，還是回師夾谷關？
　　賀尊說道：“若是國公坐鎮長安，便能以關中為基業，這是帝王之基。若是回師夾谷關，便是決戰。”
　　石忠唐在思忖著。
　　回師！
　　去長安！
　　良久，他開口，“去長安。”
　　賀尊的眼中有壹些失望之色，他更希望石忠唐能像個勇士般的，直面李玄的挑戰。
　　但，去長安也不錯。
　　關中富庶，乃是帝王之基。
　　……
　　某個山溝溝中，衛王正在吃幹糧。
　　數百騎兵看著有些疲憊，但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欽佩之色，就在先前，衛王帶著他們突襲了壹處叛軍營地，奪取了許多補給。
　　壹個將領忍不住，磨蹭過來問道：“臣敢問殿下……”
　　衛王吃著幹餅子，點頭，“說。”
　　“先前殿下率領我等突襲敵軍營地時，手法熟練的令人震驚。敢問殿下，這等手法……從何處而來。”
　　衛王默然，將領拱手，“臣失禮了。”
　　衛王喝了壹口水，咽下餅子，說道：“北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