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四章 看著他

　　李索笑了起來，午後的陽光熾熱，本該是公子如玉的微笑，卻因為那道傷疤變成了餓狼咆哮。
　　“梁王府盡出奇事，尊父年輕時縱馬章臺，吃喝玩樂無所不精。
　　在外面玩也就罷了，家中也玩的不亦樂乎。
　　到了妳這裏也不輕省，小時候弄死了父親的侍妾，被壹頓毒打差點打死。
　　大些去草原為陛下尋美人，壹路不歸。
　　聽聞妳如今和衛王在壹起廝混，以後想來也就是壹個閑散宗室……對了。”
　　李索認真的道：“當年妳在長安時，手段了得，人人都說若是妳來接手梁王府，定然能扭轉頹勢。可看看妳的身後，空無壹人，可見妳在北疆廝混良久，卻壹無所獲。”
　　他笑著說道：“哎！說說，妳還有什麽？”
　　李誌賠笑道：“大兄，要不……妳先回吧！回頭我再去尋妳喝酒。”
　　話是那麽說，可他卻往李晗的身邊靠。
　　李晗緩緩拔刀，“這裏是北疆，壹旦動手，妳等走不出陳州。”
　　李索笑了起來，“哈哈哈哈！”
　　張文冷笑，“就算是楊玄在此，他也不敢說這等話！”
　　大唐宗室看似沒有什麽實權，可聯手起來卻能對抗皇帝。這也是楊松成願意把女兒丟出去和他們聯姻的緣故。只需和宗室打好關系，就能為越王鋪壹條坦途。
　　李索喝道：“動手！”
　　壹群護衛撲了上來。
　　“大兄！”李誌壹邊叫喊，壹邊拔刀。
　　兄弟二人並肩子抵禦。
　　李索和張文站在後面，從出事後壹直陰郁著的眉心漸漸散開。
　　“李誌的臉上來兩刀，再打斷兩條腿。”
　　“小郎君，那李晗呢？”
　　“總得給梁王府留個繼承人不是？”
　　“小郎君仁慈。”
　　“其實我只是想看看李珍和李晗這對父子之間的爭鬥。”
　　“想來會很精彩。”
　　前方，李晗兩兄弟已經撐不住了。
　　“走！”
　　李晗低聲道。
　　李誌看了他壹眼，“妳呢？”
　　“滾！”
　　李誌心中壹顫，“我沒想過妳會來。”
　　“哎！”李晗嘆息壹聲。
　　李誌說道：“保重！”
　　“晚了！”李晗淡淡的道。
　　李誌剛想上馬，壹支箭矢飛來。
　　戰馬中箭長嘶，原地蹦跳著，跳壹跳的就倒地上掙紮。
　　李誌回身，看到張文在收長弓。
　　李索微笑，“拿下，我親自動手！”
　　護衛們高聲應諾。
　　張文說道：“小心別弄死了！”
　　“知道！”
　　李晗的橫刀被崩飛，卻依舊站在了李誌身前。
　　因為有不能出人命的要求，所以護衛的攻擊多是沖著腿。
　　李晗大腿挨了壹刀。
　　“大兄！”李誌罵道：“李索，梁王府和妳沒完！”
　　李晗單膝跪地，壹把橫刀本是砍他的大腿，卻因為他跪下的緣故，從胸口掠過。
　　血箭飆射。
　　李晗用橫刀撐著身體，笑道：“可夠了？”
　　遠方有馬蹄聲傳來。
　　李索冷笑，“聽聞妳們兄弟之間並無多少情義，卻偏生要攔著，張文。”
　　李晗兄弟有修為，護衛們又因為不得出人命的吩咐有些束手束腳，所以僵持許久。
　　張文飛掠而來。
　　李誌絕望的道：“大兄，怎麽辦？”
　　李晗說道：“晚些動手時別叫。”
　　“為何？”
　　“好歹留些臉面。”
　　馬蹄聲如雷，有人厲喝，“住手！”
　　來人蒙著臉，身材魁梧，拔刀扔了過來。
　　李晗鼓起余勇，抓住李誌往身後扔。
　　來人帶著兩匹空馬，李誌人在半空中，見到張文身形壹滯，接著拔刀，奮力向前劈砍。
　　飛來的橫刀被壹刀劈中，隨即崩碎。
　　但有這麽壹下就夠了。
　　李誌落在馬背上，來人喝道：“滾！”
　　好，我滾！
　　李誌壹邊打馬，壹邊喊道：“大兄，走！”
　　李晗轉身，壹瘸壹拐的向空馬走去。
　　來人策馬疾馳過來，在馬背上俯身，單手提起了李晗。
　　咻！
　　張文扔出了橫刀，來人避開，橫刀卻是沖著空馬去的。
　　橫刀旋轉著，竟然把空馬的馬頭給斬斷。
　　“走！”
　　來人把李晗丟在自己背後，壹拍戰馬，隨即遠遁。
　　“他帶著壹個人跑不遠，追！”
　　李索面色鐵青，“今日就算是追到臨安城，也要拿下此人！”
　　戰馬神駿，馱著兩個人依舊速度不減。
　　但這樣的速度堅持不了多久。
　　李晗苦笑，“若李索知曉是妳，回頭趙王府喊壹嗓子，妳以後再想謀奪太子之位就難了。”
　　“本王蒙著臉呢！”
　　“這是在冒險。”
　　“妳也是在冒險……本王記得妳和家中兄弟並無多少情義，為何來了？”
　　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　　李晗覺得頭有些暈，迷迷糊糊的靠在衛王的背上，“當年啊！哎！當年那些事妳可知曉？”
　　“李珍寵妾滅妻，妳阿娘心高氣傲，郁郁而終。”
　　“喲！妳記性真好。”
　　李晗側臉靠在衛王的背上，恍惚間回到了當年。
　　母親是溫柔的，哪怕是失去了夫君的眷顧，依舊守著自己的壹方天地，恬然自得。
　　那時他九歲。
　　李誌三歲。
　　李珍失去了對妻子的興趣，這也就罷了，可這個無德的男人，竟然把自己的妻子當做是調笑的對象，多次在寵妾那裏取笑，奚落。
　　看吶！
　　這等世家女裝模作樣的，如今卻苦守空房，哀求我的疼愛，我卻棄之如敝履。
　　這時代男人就是天。
　　失去了夫君的庇護，甚至被夫君肆意調侃後，別人就會輕視妳，想著取而代之。
　　梁王府繼承者的正妻必須是名門大族的女子，可李珍就是個畜生，壓根不在意這個。而被寵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寵妾也生出了野心……
　　他們不敢明著動手。
　　於是便用軟刀子殺人。
　　今日嘲諷，明日羞辱……但就是不敢克扣用度。
　　所以李晗和李誌跟著母親的日子雖說倍感煎熬，但好歹用度不差。
　　每次寵妾來嘲諷時，母親都會把他們兄弟支開，自己去面對那壹切。
　　隨後她回來，看似面色如常，可眼中的死寂卻越來越濃郁。
　　生活把她逼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。
　　寵妾的嘲諷和羞辱李晗都聽到了。
　　他那時候很納悶母親為何不反擊。
　　他也問過。
　　母親說：“妳見過鳳凰和草雞吵架嗎？”
　　母親是驕傲的。
　　所以這等日子她壹天都忍不得，但看著兩個孩子，她又把日子重新清掃壹遍，繼續過下去。
　　可人是會累的。
　　每日清掃自己的心，但隔三差五又被蒙塵。
　　母親病倒了。
　　李珍那個畜生壹眼都沒來看過。
　　寵妾依舊隔三差五來嘲諷。
　　李晗每日守在母親榻前侍奉湯藥。
　　醫者來了，說是郁結於心，這是心病。
　　心病藥不可醫。
　　醫者勸母親振作精神，每日出去走走，散發心情。
　　母親出去了幾次，但都遇到了那個寵妾。
　　回來後，母親壹病不起。
　　李晗惶然，白日侍奉湯藥，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間，就跪在窗前，低聲祈求神靈讓自己的母親恢復健康。
　　可神靈碰巧沒路過。
　　許久都沒從他的窗前路過。
　　醫者來了，搖搖頭，沒開藥就走了。
　　丟下壹句話。
　　“她不想活了。”
　　李晗去求李珍，無功而返。
　　他去求祖父。
　　可祖父也管不了。
　　母親要去了。
　　李晗跪在榻前，努力忍著淚。
　　母親伸出瘦削的手，微笑道：“大郎伸手。”
　　李晗把手放在母親的手心中，感受著溫暖。
　　母親看向懵懂的李誌，“二郎。”
　　李誌覺得好玩，就把手放在了李晗的手背上。
　　母親合上手，努力包著他們的兩只小手。
　　然後。
　　她說道：“大郎。”
　　李晗：“阿娘。”
　　“要看著二郎啊！”
　　李晗用力點頭，“嗯！”
　　母親緩緩看著他們。
　　“對不起啊！阿娘先走了。”
　　那只手緩緩松開。
　　再也沒能包住他們的手。
　　“阿娘！”
　　李晗握緊右手。
　　仿佛還能感受到母親的溫度。
　　妳就不能為我們留下嗎？
　　衛王聽到了。
　　“想妳阿娘了？”
　　李晗點點頭。
　　“狗賊！”
　　身後有箭矢破空而來。
　　衛王反手壹刀拍飛箭矢。
　　阿娘！
　　他的阿娘在宮中。
　　當年李泌還只是個宗室子，喬氏就進了後院。
　　情情愛愛對於這等男人來說就是個累贅。
　　再說，女人多了之後，誰會生出什麽情愛來？
　　李泌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，眼中只有權力，後院只是他發泄的場所，故此除去給正妻壹些尊重之外，其他女人幾乎都是路人甲。
　　誰想獲取好處，其壹要得到李泌的寵愛，也就是雨露。
　　在這樣的環境下，後院就成了叢林。
　　雖說只是個發泄物，但壹旦受寵，待遇自然就不同了。若是能生下兒子，地位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　　所以後院的女人們當著李泌的面爭奇鬥艷，背過身都露出了獠牙，化身為野獸，互相撕咬。
　　喬氏屬於那種與世無爭的性子，沒事兒就躲在自己的屋裏，任由外面大風大雨。
　　但壹次李泌喝多了，留宿在她這裏。
　　留宿就留宿吧！
　　反正遲早的事兒，喬氏不在意。
　　那些女人也不在意，因為喬氏不是那等絕色女子，競爭力不強。
　　就在她們繼續撕咬的時候，喬氏發現不對勁……我好像懷孕了。
　　她極力隱瞞著，直至肚子大了。
　　隨後的日子，喬氏的命運就變了。
　　她生了個兒子。
　　頓時就成了後院女人們的目標。
　　各種欺淩。
　　衛王不知與世無爭的母親是如何護著自己活下來的。
　　懂事後，他親眼看到有女人推攘母親，有女人背著人和母親打架。
　　溫柔的母親在那個時候也咬牙切齒的和別人撕打，只為護著身後的他。
　　當他發現自己的力氣變大了時，這壹切就改變了。
　　他第壹次動手是扔東西，扔偏了，那個女人奚落他，笑的合不攏嘴。
　　第二次動手，他壹拳把那個女人打的捂著小腹跪在地上，接著壹拳打了她壹個滿臉桃花開。
　　母親呵斥了他，還抽了他的屁股，可到了晚間，他在外面聽到母親欣慰的道：“我兒長大了，知曉護著阿娘了。”
　　後來祖父李元做了皇帝，李泌成了太子。
　　東宮中的日子依舊不好過，反而因為女人越來越多增添了許多麻煩。
　　衛王繼續揮動拳頭保護自己和母親，每壹次，那些女人都會哭哭啼啼的去太子妃楊氏那裏告狀。
　　每壹次，母親都笑著去應付來自於太子妃的責難。
　　漸漸的，母親的脊背有些彎曲。
　　有些瘦削。
　　但依舊如當年般的，站在他的身前。
　　衛王開口，無聲說道：
　　“阿娘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