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章 侄死叔再死

　　壹夜的“洗劫”沒有秩序，又有秩序。
　　隨著寶應城內的官、吏、功名者、富戶的逐壹被殺，明朝在寶應縣城的統治完全宣告瓦解。如果淮軍至此撤走，寶應城就將陷入“無政府”狀態，因為城中的裏正也基本被殺。
　　“封刀”的命令是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傳下來的，那時已有約六百多具屍首被用馬車拉到城外。
　　其中能稱為官者就四人，其余吏者十數人，富戶24家，有功名者13人，當中包括去年剛剛考中秀才的某位學子，其余盡皆這些人的男性親屬。
　　陸四說話絕對算話，他也絕不能食言，哪怕知道有些秀才也被殺了，以及那些必然存在的冤死者。
　　寶應城上新插的“淮”字大旗在寒風中“呼拉”刮著，大旗不遠處有壹片血泊，還有沒來得及清理的碎磚。
　　淮字大旗向城中居民宣告朝廷已經和他們沒有關系，這座淮揚不起眼的小城現在已經姓了淮，姓了陸。
　　陸四帶著侄子廣遠在黎明的時候就巡視了全城，寶應很小，叔侄倆在整個縣城走了壹圈，都沒用到半個時辰。城中居民不到四萬人，黃冊上全縣卻有丁口三十余萬。
　　百姓喜外不喜城，便是因這寶應乃至整個淮揚地區為“魚米之鄉”的緣故。
　　“魚米之鄉”的最大好處，就是哪怕官府的苛捐雜稅再多，百姓都不會餓死，因為那壹條條河流裏面有數不盡的魚蝦和水生食物。
　　如這寶應最出名的蓮藕。
　　“這座城是我們奪取的第二座城，卻是我們真正控制的第壹座城。怎麽才能讓這座城完全屬於我們淮軍，使得城中的百姓都聽咱們淮軍的話？”寶應城墻上，遠眺運河的陸四給侄子出了個考題。
　　“我們有刀，他們沒有，嗯，”
　　廣遠想了想，又道：“老爺妳又下令殺光那些官紳士戶，我們現在說什麽他們都要聽了。”
　　廣遠總算是在老叔的不斷教誨下，領悟了壹點“造反”精神，而不是簡單的拼命精神。
　　陸四微微點頭，消滅在百姓頭上的階層是造反的第壹要素。
　　不過，這只是第壹步。
　　“殺光官紳有錢人，光靠著咱們有刀，百姓就能聽咱們的？當初運河工地官兵不同樣有刀，為何我們敢於反抗？”陸四繼續出題。
　　“這個？”
　　廣遠回答說不反抗就沒法活下去，並說因為那時淮軍有老叔這個領頭人。
　　“真要還有人不服咱們，那就殺掉他，這樣其余人也會聽咱們話了。”
　　陸四問那為何有刀的要逼反百姓呢？
　　“嗯？”
　　廣遠腦子有些亂，半晌才想起在淮安城吃早飯時老叔曾對他說的話，忙道：“因為現在是亂世。”
　　“亂世也好，太平也好，要叫百姓聽咱們的話，絕不能單單用刀，還要用腦。我們淮軍不是那些畜生官兵，我們就是官兵屠刀的受害者，所以我們絕不能成為加害者。只有讓百姓不挨餓受凍，把他們當人看，他們就不會反咱們，明白嗎？不然妳殺掉壹個領頭的，還有別的領頭的，天天有人反抗咱們，咱們又如何在這裏立足？”
　　說完，陸四的視線從運河收回，凝神看著侄子，“我要妳留在寶應，替老爺我守住這座城。”
　　“啊？我留在這裏！”
　　廣遠驚住，他可是想都沒想過老叔竟然要和他分開。
　　“妳留下來！”
　　陸四拍了拍侄子的肩膀，沈聲道：“妳是我侄子，我們壹起長大，這座寶應城對於我們淮軍十分重要，只有妳留下來，妳老爺我才放心。”
　　廣遠聽的有點發懵。
　　“這對妳是壹次考驗，對我們淮軍也是壹次考試，怎麽才能讓城中的居民全力支持我們，妳回頭給我好生想……不過妳要給我記住壹點，如果不能得到城內人心，光靠我們淮軍是守不住的。”
　　留侄子廣遠鎮守寶應，是陸四沈思之後的結果。這座城地理和軍事意義太過重大，他實在不放心讓別人留下來。
　　除了廣遠的新二營隨他壹同駐守寶應城，陸四還給侄子配了壹個助手，就是那天在漕院和李士元部叛軍廝殺時救了他壹命的李思。
　　李思是山東人，和大部分當兵的大字不識壹個不同，這個李思小時候讀過四年私塾，其家還是當地的小地主。
　　崇禎四年孔有德兵變時李思壹家被叛軍所殺就逃出他壹人，後來流落河南以行乞為生，農民軍席卷河南時其被從關外過來的左部擄為夫役，不知換了多少上官，最後在千總任萬年手下當了個小隊長。
　　任萬年被殺後，李思跟著其他敗兵向淮軍投降。孫武進知他識字，所以在淮軍編旗牌隊時偷偷將李思招入，沒想在漕院壹戰時竟救了淮軍創始人陸文宗。
　　陸四也是重情義之人，李思救他壹命自予以回報，故升他為隊官。壹路看下來，發現李思這人還算可用，且識字斷文，是個比較合適的副手人選，便調他輔佐侄子。
　　廣遠這孩子什麽都好，就是不識字。治理壹座縣城，不識字可不行。
　　李思的另壹個任務就是教廣遠識字，不求什麽秀才水平，但求能看懂書信。
　　陸四只在寶應城停留了兩天便出發向南邊的高郵進軍，破高郵之後就是揚州城了。
　　如果高郵那邊壹切順利，小年之前絕對能抵達揚州。
　　“老爺，”
　　在城門送老叔出發時，廣遠忍不住叫了壹聲。
　　“怎麽？”
　　陸四以為侄子是從小跟他壹起長大，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，所以有些不舍。
　　廣遠欲言又止。
　　“害怕？”陸四握了握侄子的手。
　　廣遠忙搖頭：“我不害怕！”
　　“那？”
　　陸四疑惑的看著侄子。
　　廣遠吞吞吐吐，終道：“老爺，我要是守不住怎麽辦？”
　　陸四沈默片刻，平靜說道：“那妳先死，我和妳爺隨後再死。”
　　“噢。”
　　廣遠點了點頭，將雙拳緊握，重重對老叔道：“老爺，妳放心，我壹定給妳守住這裏，哪怕死……我這個侄子也先死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