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622章 船夫

　　齊寧抱著赤丹媚到了河邊，徑自到了那蓬船邊上，沖著裏面叫道：“有人嗎？”開始沒人答應，又叫了兩聲，才瞧見灰破的艙簾掀開，探出壹個腦袋來，沖著齊寧叫道：“有人，要過河？”
　　齊寧也不客氣，跳上船頭，那人已經從艙內出來，是個三十四五的強壯漢子，船夫打扮，瞧見齊寧抱著人，豎起壹根手指道：“兩人過河，三十文錢。”
　　齊寧點點頭，也不廢話，徑自入艙內，艙內頗有些昏暗，掛著壹盞油燈，大雨瓢潑，蓬船也是晃晃悠悠，那油燈也是搖來晃去，瞧見艙內還有壹人，蹲在角落處，有壹只小火爐子，爐內生火，有些煙塵，卻也不算嗆人，那人用壹把小破扇子煽著火，聽到齊寧進來的聲音，回頭看了壹眼，笑著點點頭。
　　齊寧看他六十出頭年紀，或許是常年勞作，身子骨倒也還算結實，也是向他點了點頭，那老漢見到齊寧懷裏抱著人，微皺眉頭，問道：“生病了？”
　　齊寧點頭，那老漢指著邊上壹處，道：“不嫌棄的話在那裏歇歇。”是壹張破舊的被褥鋪在地板上，艙內散發著壹股黴味，那被褥破舊不堪，壹看就是用了許多年頭，此時也無法挑剔，齊寧將赤丹媚小心翼翼放在上面躺下，這時候發現赤丹媚臉上被雨水打濕之後，褶皺不堪，有些地方依舊蠟黃壹片，但有幾處卻是白膩如雪。
　　他心裏曉得，赤丹媚混入宮中，事先經過易容改面，但這張易過容的臉龐壹經雨水打濕，便失了效果，伸手在赤丹媚臉上壹抹，這次卻十分容易抹開，手指過處，大片雪白肌膚便即顯露出來，那老漢兀自在那邊煽火，也沒註意。
　　齊寧從身上扯下壹塊布巾，幫著赤丹媚擦拭臉龐，如同碎屑般的物事從她臉上脫落下來，片刻之間，便即顯露出壹張艷美無雙的臉龐來，杏臉瓊鼻，五官精美，但臉色蒼白，齊寧探了壹下鼻息，微有些虛弱。
　　他心下愁煩，使團還在魯城，按照白羽鶴所言，給了赤丹媚十二個時辰，可是赤丹媚這幅模樣，莫說十二個時辰，便是七十二個時辰也到不了哪裏，自己總不能在這十二個時辰內壹直陪在赤丹媚身邊。
　　壹陣冷風吹來，那壯漢已經掀簾進來，道：“風雨太大，河面浪也大，這時候不好過去，客人等壹等。”
　　齊寧問道：“這是什麽地方？”
　　“妳不知這是什麽地方？”壯漢壹陣，隨即笑道：“想來是大雨之中迷了路，這是喬水河，往東北不過壹百多裏地，就是魯王城了，客人不是要往魯王城去吧？那可是走錯了方向。”
　　齊寧心想原來稀裏糊塗也走出了百裏路，這壹百裏地，東齊兵要追過來也不會太快，微寬些心，在邊上坐下，那壯漢湊到爐子那邊，齊寧扭頭看了壹眼，見到爐子上放著壹只小鐵鍋，想來是兩名船夫飲食所用。
　　那老漢從邊上取了壹只小袋子，從裏面拿了壹小塊鹽巴，打開鍋蓋放進去，用勺子攪拌了片刻，這才拿了壹只小碗盛了半碗湯送過來，道：“這是河裏抓的鮮魚，妳朋友病了，喝點魚湯或許會好壹些，客人若不嫌棄，也壹起來喝點湯。”
　　齊寧心想那小鍋不大，也沒多少湯水，這是兩名船夫的飯食，自己自然不好壹起用，更何況出門在外，總是要小心提防，含笑道：“多謝了，兩位請自用。”
　　那老漢也不堅持，端碗過去，和那壯漢就坐在小鐵鍋邊用飯，都只是魚湯而已，並無其他的飯食。
　　齊寧忍不住問道：“兩位是用午飯嗎？”
　　老漢點頭道：“正是，這是今天第壹頓，河裏不同湖裏，而且這個時候河魚稀少，打不了幾尾魚。”搖頭嘆道：“若是換作年輕時候，每年還能晾曬出不少幹魚，除了賣出去壹些，自家還能剩下不少。”
　　“怎麽？是河魚越來越難捕捉？”齊寧好奇問道。
　　老漢笑道：“這也是原因，不過……”搖了搖頭，道：“罷了，沒什麽，客人的口音似乎不是這裏的人？”
　　齊寧道：“我是外鄉人，和朋友四處遊歷，朋友患了病，而且迷了路。”
　　“原來如此。”老漢道：“過了河，妳往南邊走，不到二十裏地，有壹大片竹林，很容易辨識，那裏有壹座小廟，只有兩個和尚，那老和尚醫術很是了得，妳帶妳朋友過去瞧壹瞧，定能藥到病除。”
　　齊寧忙道：“多謝指點。”
　　壯漢喝湯很快，眨眼間壹碗魚湯下肚，卻不多吃，老漢道：“再吃壹碗。”
　　壯漢搖頭道：“吃飽了。”過去掀開後面的船簾，外面風大雨大，滂沱大雨澆灑在甲板上，皺起眉頭道：“這雨壹時看來還歇不了，客人，可有些對不住了。”
　　齊寧知道這也是無可奈何，搖頭道：“天公不作美，也是沒法子的事情。是了，這位老哥，平日裏過河的人多不多？”
　　壯漢搖頭道：“也不是很多，其實往北邊走上三十多裏地就是官道，來往路人都是從官道走，這條路走的人不多。我們在這邊也不算是渡人過河，閑時就是在河裏打些魚度日，偶有過河的客人，也就帶過河去。”
　　“既然這裏打漁不容易，何不換個地方？”齊寧問道：“妳們父子在這邊似乎不是很闊綽。”
　　壯漢道：“闊綽，能吃口飯就不錯了。”壹屁股坐下，道：“我們不是父子，這是我大伯，我是他侄子。”
　　“哦？”
　　老漢嘆道：“實不相瞞，我侄子本來有田有產，五年前泰山有賊寇作亂，朝廷便將泰山附近的青壯男丁都征調入伍，做民夫，運送糧草修築營地，我這侄子就住在泰山附近，也被征調，打了大半年，朝廷剿滅了賊寇，等我侄子回去，家人和幾畝地產便都不復存在了。”
　　齊寧壹怔，奇道：“這是為何？”
　　壯漢冷笑道：“泰山剿匪，朝廷加收賦稅，若不按時交納，就要抓進大牢，家裏沒有那麽多銀錢，只能用那幾畝薄田抵押先換些銀錢，那老天爺也是瞎了眼，那年大旱，莊稼顆粒無收，田地被人收了去，家裏幾口人吃不上飯，都是活活餓死。”說到此處，雙手握拳，眸中滿是悲痛之色，卻又是憤恨異常。
　　“老家那個樣子，只能來投奔我。”老漢搖搖頭：“我本來有個兒子跟在身邊壹起打漁為生，可是頭幾年征兵，壹去之後，便再無音訊。”頓了頓，嘆道：“東齊國小，每塊地每片湖都有主，真正水美魚多的地方，也輪不到我們，只能在這種沒人管的河道混口飯吃。”將碗裏壹點湯水飲盡，才嘆道：“要是……要是先皇帝還在，也不至於如此。”
　　“先皇帝？”齊寧壹怔，老漢顯然是覺得自己說的多了，擺手笑道：“沒什麽，沒什麽，我是信口胡言，客人莫當真。”
　　壯漢卻忍不住道：“大伯，事實也是如此，我還記得年輕時候，咱們也能吃飽穿暖，種著自家壹畝三分地，不至於挨餓受凍，可是現在……！”苦笑壹聲，道：“這日子壹天過的不如壹天，今天還能喝湯，明天只怕連湯也喝不上了。”
　　齊寧看了赤丹媚壹眼，見她臉上竟然恢復些許血色，心下微寬，問道：“莫非現在的皇帝及不上先皇帝？”
　　“現在的皇帝？”壯漢冷哼壹聲，張開嘴，似乎想說什麽，老漢沖他使了個眼色，壯漢欲言又止，閉上了嘴，但似乎心中愁悶，還是忍不住丟了壹句道：“莫說先皇帝，便是廢太子，也比他好上許多。”
　　“廢太子？”齊寧又是壹怔，見壯漢不說話，心知這兩人有戒備，笑道：“兩位不用擔心，外面風大雨大，咱們就當是在這裏說閑話，我是外鄉人，卻也聽說齊國國君有些不成體統，若真是個好皇帝，國內也不會常有人作亂。”
　　壯漢笑道：“妳倒是個明白人，妳說的沒錯，泰山作亂的頭子，聽說當年就是廢太子身邊的人，他帶人造反，就說是要為廢太子報仇，當年是皇宮裏的那個人害死了廢太子。”
　　齊寧有些迷糊，問道：“老哥，妳說的廢太子，又是什麽人？是當今東齊國君的皇子？我聽說東齊國君有三子二女，不久之前才冊立太子，難道此前另有太子不成？”
　　老漢坐在船艙邊上，搖頭道：“廢太子不是國君的皇子，是國君的兄弟。”微壹沈吟，才道：“我行船多年，見的人也是不少，也聽他們說起過壹些。先皇帝有兩位皇子，當今國君本是二皇子，在他之前，先皇帝本已經立有壹位皇太子，不過二十多年前，那位皇太子突然造反，我聽他們說，廢太子還帶兵要沖進皇宮，卻被先皇帝事先察覺，廢太子被抓了起來，廢了太子之號，沒過幾個月，先皇帝就駕崩，駕崩之前，傳位於二皇子，也就是當今的國君，廢太子後來如何，我卻是不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