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：番外：公主與惡龍（5）

　　他們之間無法用言語交流,過去的事就過去了，就好像沒有發生壹樣。
　　記得的只有容見。
　　他看了壹眼惡龍的尾巴，若無其事地從巨大的惡龍旁經過,周圍壹個小動物都沒有，可能被嚇跑。
　　然後穿過草地，走到了小溪旁。
　　小溪的水流緩慢地流淌著,裏面鋪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。
　　這是壹條很長溪流,蜿蜒直下,看不到兩邊的盡頭。
　　容見低下頭,看著水面倒映著自己的身影，他張開嘴，咬住壹條斷開的系帶,打理了壹下頭發，不太熟練地將亂糟糟的卷發綁起來了。
　　然後偏過頭，看到惡龍站在不遠處,維持著原來的姿勢,它似乎沒有看著自己。
　　容見沒有談過戀愛,沒有和人產生過於親密的關系,也沒有在別人面前赤.身裸.體的經歷。
　　猶豫了幾秒鐘後，他還是不習慣在任何人面前脫光衣服，即使對方是壹條龍。
　　容見脫掉水晶鞋，赤著足,踩進很淺的溪水中，掬起壹捧水，先洗了臉。
　　裙擺已經濕了。
　　溪水經常長時間照耀,溫度很適宜,並不會讓感覺到冷,反而很舒適。
　　容見任由衣服逐漸變濕，慢吞吞地解開身後僅剩的幾條系帶。
　　這是壹個與懸崖峭壁之上完全不同的地方，綠草如茵，連風都是輕的，不遠處是長滿高大喬木的森林，人壹進入其中，仿佛被翠綠的大海淹沒，沒有人能在起伏的浪潮中尋找到壹片很小的身影。
　　容見有些失神，忽然意識到壹個事實，他可以嘗試逃跑了。
　　為什麽不試試呢？
　　容見的心跳得很快，就像是囚徒發現牢房的門忘了上鎖，距離外面的世界只有壹步之遙。
　　在那短暫的幾十秒裏，容見想了很多。
　　惡龍那麽厲害，自己是獻給它的祭品，對他而言仿佛迷宮壹般的森林好像只是玩具，自己根本不可能跑得掉。
　　而他也沒有那麽迫切的欲望……
　　總之，因為很多理由，容見留了下來。
　　就那麽失神的壹小會兒，容見沒留心腳下，踩著的石頭打滑，跌進了水裏。
　　容見的手臂磕到了石頭上，有點痛，他懵了壹下，準備緩壹會兒再爬起來。
　　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，惡龍卻忽然朝這裏過來了，似乎是想要容見從水中撈起來，大約是覺得他遇到了危險。
　　但它的爪牙都太鋒利了，很容易刺傷壹個人類。
　　容見本能地閉上了眼，但沒有害怕。
　　他沒有理由地相信惡龍不會傷害自己，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。但其實這麽長時間以來，有了很多證據，如果惡龍想要傷害他、殺死他也太容易了，他們之間有著懸殊的天差地別。
　　是容見壹直不敢相信。
　　惡龍的速度太快了，壹瞬之間，容見就被它從溪水中撈起，但不是鋒利的爪牙，容見被尾巴尖卷起，很輕地放在了草坪上。
　　他睜開了眼。
　　惡龍垂頭註視著他。
　　陽光燦爛明媚，溪水上泛著粼粼的波光，容見的臉頰緋紅，像是很熱的模樣。
　　身後的系帶全松開來了，露出纖瘦的脊背，在午後三四點鐘的日光映照下白的晃眼。
　　而裙子則全濕透了，層層疊疊蓬起的紗裙濕漉漉地貼在身體上，他的腿很瘦，線條修長。
　　惡龍就這麽看著他，平靜地說：“容見，妳是不是有點笨？”
　　這是壹個與容見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人的嗓音，聽起來很漫不經心，夾雜著些許冷淡，但很清朗好聽。
　　容見完全呆住了，他甚至以為有壹個藏在了森林中，或許是什麽魔法
　　，才能產生這樣的聲音。
　　然而惡龍卻沒有給他幻想的機會，繼續說：“這麽淺的水都會跌倒。”
　　容見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，他仰頭看著惡龍，整個人都籠罩在惡龍的影子裏，似乎很疑惑不解。
　　他的眼眸非常澄澈，像是明明滅滅、安靜的翡翠色湖泊。
　　在此之前，容見不知道惡龍會說話，他嘗試過很多次，惡龍表現得好像也不明白，所以他就那麽以為了。
　　說了很多莫名其妙、笨拙愚蠢、沒有道理的話，將心事也說給這個人聽。
　　容見低下頭，他不想看惡龍了，只是說：“我討厭妳。”
　　因為才洗過臉，也沒有毛巾可以擦，容見的眉毛和眼睫都沾著水滴，現在那些水汽蔓延至他的眼睛裏了。
　　他固執地重復了壹遍：“我討厭妳。”
　　容見知道自己不聰明，在這個世界活得膽戰心驚，只是想要活下去。
　　其實被欺騙也無所謂，丟臉也沒有關系，如果，如果不是容見真的相信它的話。
　　惡龍的話好像毀掉了容見對它那點岌岌可危的信任。
　　容見擅自抱有期待，並在信任破滅後受到了傷害。可能那是無法看到的東西，不是手臂上青色的淤痕，也不是被禿鷲劃傷的後背，但確實就那麽存在著。
　　他轉過身，只想要離開這裏。
　　但是沒有用。
　　容見太弱小了，沒有反抗惡龍的力量。
　　惡龍的尾巴很靈活，可以在戰鬥中撕裂對手，卻也可以輕柔地卷起壹個人類，將他放在自己的掌心。
　　容見仰著頭，眼眶中積蓄著淚水，他不想擡手去擦，仿佛在惡龍的眼前流淚就是認輸。
　　溫熱的眼淚漫溢了出來，順著臉頰往下滴，落到了惡龍的鱗片上。
　　巨大的惡龍，渺小的眼淚。
　　惡龍說：“別哭了。”
　　*
　　回去之後，容見好像很累，從惡龍的後背跳下來後，找了個離它最遠的角落蜷縮了起來。
　　之前有幾次，容見感覺到惡龍可能聽懂了自己的話，但選擇了自欺欺人，他願意被欺騙。
　　恍恍惚惚間，惡龍走到了容見的身前，低下頭的時候，容見才如夢初醒，意識到這個事實。
　　他不知道惡龍怎麽控制步伐的，竟然會輕成這樣。
　　惡龍眨了下眼，將血紅的眼睛展示給容見看：“妳不是想碰嗎？”
　　它很擅長觀察人類，記性也很好：“第壹次見面的時候不就很好奇？”
　　容見卻往後躲了躲，沒有伸手的意思。
　　惡龍知道這個人類最想觸碰的是什麽地方，又解釋了壹句：“翅膀上的骨刺不能碰，會劃破妳的手。”
　　惡龍很少發出聲音，無論是吼叫還是呼嘯，它無需用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，也不用震懾別的人或物。它壹旦盯上什麽，就壹定會殺死對方，無需這些沒有意義的手段。
　　沒有得到回應，惡龍也沒有生氣，好像有很多耐心，只是靠得很近。
　　容見幾乎要與它臉貼著臉了，他避無可避，只能直面惡龍。
　　惡龍的語調有點認真：“我也不會噴火。”
　　容見壹怔，惡龍竟然記得他說過的每壹句無聊的話，此時會壹壹解答。
　　他抿了抿唇，似乎有什麽想說，惡龍耐心地等待著，猶豫了很久後，容見很小聲地問：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惡龍靜靜地說：“我不是火龍。”
　　而故事裏的那條龍就是噴火的。
　　話說到這裏，已經再清楚不過。國王和王後根本就是認錯了龍。眼前這頭只是路過，他們過於害怕，未加調查，倉促將自己送到了這裏。
　　第壹次見面時的場景，
　　容見記得很清楚，巨大的惡龍出現在他的面前，他與壹雙仿佛浸透了鮮血的豎瞳對視。
　　當時最大的希望是能死的輕松壹點。
　　結果根本是弄錯了。
　　容見有點理虧，覺得誤解了眼前的龍，自己闖入了它的巢穴，受它照顧，很多要求，還整日喋喋不休。
　　但……想到這頭龍裝聾作啞這麽久，容見還是裝作茫然無知地問：“那妳真的吃掉很多公主嗎？”
　　頓了頓，又故意說：“妳會吃掉我嗎？”
　　容見的演技實在很差，騙不過惡龍。
　　但惡龍看著很神情很可愛，懷有期待的人類，還是說：“會。我吃掉很多公主，本來是打算吃掉妳的。”
　　容見壹楞，壹時沒反應過來，想到的是童話故事也會騙人，反派惡龍根本不是噴火的。
　　然後又很提心吊膽，想問惡龍為什麽打消這個念頭。
　　惡龍繼續說：“騙妳的。”
　　容見：“……”
　　作為壹個人類，惡龍的謊話，他竟然每壹次都會上當。
　　未免也太好騙了吧！
　　惡龍的聲音裏含著笑意：“不會。我只是路過這裏。”
　　然後容見意外地出現在了它的面前，於是沒有離開。
　　容見深感恥辱，將腦袋埋在手臂間，不想再和這個龍說話了。
　　不知過了多久，容見沒有再聽到聲音，身邊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，他忍不住擡起頭，發現惡龍壹動不動地待在原處，很專註地看著自己。
　　他擡了下頭，下巴抵在膝蓋上，歪著頭看著惡龍。
　　惡龍說：“容見，妳好。”
　　好像開始對話，交換名字，就在他們之間產生了某種聯系。惡龍不是懼怕，可能普通人是覺得壹頭龍和壹個人之間建立聯系是很鄭重的事，似乎需要深思熟慮，但其實它沒想太多。
　　最開始不在意，沒想停留，所以沒必要說話，後來好像習慣了這個人類說很多話，它知道他毫無警惕的原因，也沒有開口的理由。
　　開口和他說話的壹瞬間，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。
　　“我的名字是明野。”
　　他想要和這個人類產生聯系。
　　惡龍說得很漫不經心，它是壹頭英俊矯健的惡龍，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著容見，可以隨手殺掉這個人，卻哄了他很久，也沒有生氣。
　　但還是這麽惡劣。
　　容見卻決定原諒它了。
　　他沈默了片刻，叫惡龍的名字，很認真地說：“明野，妳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