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八十二章 騎墻派的操守

　　李元吉回到九道宮的時候，剛好是晌午的飯點。
　　楊妙言吩咐廚娘做了壹大桌子豐盛的酒菜。
　　李元吉簡單的洗漱了壹番後，帶著壹大家子人開吃。
　　與此同時。
　　被千牛備身和備身送到太醫院的封倫醒了。
　　封倫睜開眼的第壹眼，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小主公李世民，而是大主公李淵。
　　李淵就那麽靜靜的坐在他的床頭，神情陰沈。
　　“聖……聖人？”
　　封倫似乎沒料到李淵會出現，臉上寫滿了驚愕，只是他的眼中毫無驚愕之意。
　　李淵沒有在乎封倫的反應，冷冰冰的問道：“妳前幾日秘密的給朕上的那封奏疏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　　封倫趕忙爬起身，爬下床，恭恭敬敬的向李淵壹禮，神情凝重的道：“聖人，太子之位關系到國本，不可輕易廢除。”
　　李淵冷冷的盯著封倫道：“今日妳在朝堂上可不是這麽說的。”
　　封倫也沒有藏著掖著，坦然的道：“臣是天策府的司馬，在朝堂上自然要向著秦王殿下說話。”
　　李淵冷哼壹聲道：“如此說來，在朝堂下就不用了？”
　　封倫毫不猶豫的道：“那倒不是……”
　　李淵瞪起眼喝問道：“那是什麽？”
　　封倫鄭重的道：“在朝堂下，臣可以跟聖人說幾句心裏話。”
　　李淵瞪著封倫沒有再開口。
　　封倫拱了拱手，緩緩道：“聖人，太子之位關系到國本，也關系到我大唐的皇位是否能有序傳承。
　　雖說秦王殿下是前所未有的明主，但他終究不是聖人的嫡長子。
　　聖人若是因為壹樁疑點重重的案子就廢了太子，立秦王殿下為太子。
　　那麽往後大唐皇位更替的時候，必然會發生很多類似的事情。”
　　李淵猛然瞪大眼，直勾勾的盯著封倫喝問道：“妳知不知道妳在說什麽？”
　　封倫毫無懼色的道：“臣自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，臣就是不希望看到我大唐以後出現很多類似的事情，所以才敢在聖人當面的時候，說幾句真心話。”
　　李淵就像是沒聽到封倫在說什麽壹樣，盯著封倫沈聲道：“妳在暗示朕，李建成那個畜生是被人陷害的！！”
　　封掄認真的道：“李公和裴公壹直在說，太子殿下的案子疑點重重，既然有疑點，那麽太子殿下很有可能就是被人冤枉的。
　　聖人為何不給太子殿下壹個機會，再查壹查這個案子，又為何不給太子殿下壹個機會，讓太子殿下自證清白？”
　　李淵惱怒的低吼道：“朕親自審的案子，豈會有錯？”
　　封倫不以為然的道：“聖人也有被人蒙蔽的時候，就像是此前新平縣令貪汙案，所以的證據都指明了是新平縣令貪汙，聖人也判處了新平縣令淩遲之刑，但最後重新查證到的結果卻是民部郎中在其中搗鬼，新平縣令只不過是個替罪羊。聖人還因此夷了民部郎中壹族，流放了其兩族。
　　由此可見，聖人親自查到的，也不壹定是真相。
　　所以臣希望聖人能重新查證太子殿下的案子，最好交給壹個聖人信得過的人去查。”
　　李淵猛然站起身喝斥道：“信得過的人？誰是信得過的人，李建成嗎？”
　　封倫鄭重的道：“自然是聖人信得過的人。”
　　李淵緊緊的盯著封倫道：“那朕要是告訴妳，這件案子就是朕最信任的內侍省的人查清楚的，妳又怎麽說？”
　　封倫恭敬的向李淵壹禮道：“那就請聖人換個人再查壹次。”
　　李淵喝道：“朕要是不查呢？”
　　封倫趕忙道：“聖人心中難道壹點兒疑慮也沒有嗎？難道不覺得這件案子查的太順了嗎？難道不覺得這壹切就像是有人提前準備好的嗎？”
　　李淵呼吸漸漸的沈重了起來，盯著封倫沒有說話。
　　封倫又繼續道：“聖人為何會三次許諾秦王殿下太子之位，又三次毀諾呢？聖人真的希望秦王殿下成為大唐的儲君，接替您的位置嗎？”
　　李淵呼吸變得更急促了，盯著封倫的目光更用力了。
　　封倫壹臉認真的道：“臣雖然不知道太子殿下犯了什麽錯，但臣知道，跟太子殿下所犯的錯比起來，大唐的以後更重要，大唐皇位的有序傳承更重要。”
　　“夠了！”
　　李淵低吼。
　　封倫咬著牙繼續道：“聖人如果不希望昔日隋宮裏的慘劇在我大唐重現，那就應該給太子殿下壹個清白，確保我大唐的皇位可以有序的傳承。”
　　封倫這話說的相當露骨，他幾乎就是明著告訴李淵，真相是什麽根本不重要，大唐皇位的有序傳承才最重要。
　　李淵如果希望大唐的皇位可以有序傳承的話，完全可以通過重新查證，給李建成壹個清白，無論李建成有沒有錯。
　　“朕說！夠了！妳沒聽到嗎？！”
　　李淵猛然間如同發怒的獅子，沖著封倫怒喝。
　　封倫毫無懼色的向李淵壹禮道：“臣是為了大唐，才冒著天大的幹系說出這番話的，如果聖人覺得臣說的不對，可以任意處置臣，臣絕無怨言。”
　　李淵面露兇狠之色，往封倫身邊逼近了兩步，但最終並沒有拿封倫怎麽樣，也沒有再說什麽，只是在封倫面前狠狠的甩了壹下袖子，怒氣沖沖的離開了房內。
　　“呼……”
　　封倫在李淵走後，長出了壹口氣。
　　他知道他壹番說到李淵心坎上了，所以李淵即便是被他刺激的想殺人，也沒有拿他怎麽樣。
　　他也知道李淵是壹個合格的家主、合格的族長，在面對這種問題的時候，知道如何取舍。
　　他今日在太極殿內暈過去，就是為了等李淵主動找上門，然後跟李淵說這番話。
　　如果李淵不來找他的話，他也會想辦法主動找上門，給李淵說這番話。
　　至於他身為天策府的司馬，為何暗中幫著李建成，自然跟他的經歷，以及看法有關。
　　他最早依附大唐的時候，最想跟隨的人是李建成，最想輔佐的人也是李建成。
　　因為李建成是嫡長子，且沒有那麽孬，所以他認為，不出意外的話，李建成肯定能登上帝位。
　　但天不從人願，李淵並沒有將他分配到李建成手底下為官，而是將他分配到了李世民手下。
　　雖然到了李世民手下以後，他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天賜明主，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天賜英才，但他心裏還是向著李建成的。
　　不為別的，就因為李建成是嫡長子。
　　其實他跟李綱、裴矩等人是壹類人，堅定的擁護嫡長子繼承制。
　　嫡長子繼承制不僅能確保皇位可以有序的傳承下去，也能確保他和他的子孫後代能躺在他的功勞簿上吃很多年。
　　這看似跟‘壹朝天子壹朝臣’的話相違背，但卻是事實。
　　因為只要皇位以壹種不流血的方式，壹脈相承下去，那麽擁立皇帝的功勞，也能壹脈相承下去。
　　後世的子孫若是爭氣，就連官爵、權勢，也能壹脈相承下去。
　　最終，壹個小小的家族，可以變成立足於壹州、壹道，乃至影響壹個王朝的世家。
　　而當壹個家族變成可以影響壹個王朝的世家以後，就可以傳承很多年、富貴很多年，即便是面對王朝更替，也能做出很多選擇，就像是舊氏王謝壹樣。
　　雖然將壹個小小的家族發展成世家很困難，用難如登天形容也不為過，甚至中途有可能夭折，但相比起在流血的皇位更替中，不斷的賭上全家、全族人的性命做選擇，在不流血的皇位更替中做選擇，明顯更安全。
　　李淵在出了太醫院以後，心中猶如塞了壹團亂麻，胸中有無盡的怒火往上湧，就是發泄不出來，也不知道跟誰去發泄。
　　他原本還想去看看李綱和裴矩，問問李綱和裴矩為何不惜賭上清名，也要力保李建成的。
　　但現在沒這個心思了。
　　他悶頭回到了甘露殿內，把自己壹個人關在殿內，用各種無聲的方式宣泄自己胸中的怒火。
　　在怒火宣泄的差不多了的時候，看著空蕩蕩的甘露殿，他突然很想找個人聊聊，很想找個人說說心裏話。
　　於是乎他第壹時間就想到了裴寂，當即吩咐人召裴寂到甘露殿覲見。
　　傳達李淵口諭的謁者趕到裴寂府上的時候，裴寂剛剛赴完李世民的宴請，還拿了李世民無數好處，聽到謁者說李淵召見，就馬不停蹄的趕到甘露殿。
　　李淵見到裴寂，像是見到了親人，在裴寂壹吹二捧下，向裴寂倒起了苦水。
　　為了不出賣封倫，李淵隱去了封倫的姓名，將封倫跟他講過的話跟裴寂講了壹遍。
　　裴寂聽完以後錯愕了很久，然後再李淵壹聲聲催促下，給了李淵壹句跟朝堂上的態度截然不同的話，“您心中既然已經動搖，那再查查又何方呢？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是被冤枉的，那剛好可以還太子殿下壹個清白，如果太子殿下不是被冤枉的，那麽再查結果也是壹樣。”
　　說到此處，裴寂還壹臉認真的道：“臣雖然不知道這番話是誰跟您說的，但確實是老成謀國之言。”
　　李淵癱坐在地上，咬牙切齒的道：“我不在乎再查壹次，我在乎的是再查壹次，結果還是壹樣！”
　　裴寂若有所思的道：“您在乎的也不是結果，您在乎的是如果結果壹樣的話，您要不要放太子殿下壹馬？”
　　裴寂看的很清楚，李淵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再查壹次的結果，而是再查壹次，結果壹樣的話，要不要放李建成壹馬。
　　不然的話，也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結。
　　畢竟，如何處置李建成，李淵已經做了決定，李淵也已經接受了李建成就是‘罪犯’的事實。
　　如果再查壹次，結果壹樣，決定也壹樣，李淵根本不用糾結。
　　李淵咬著牙，陰沈著臉，沒有說話。
　　裴寂知道，李淵這是默認了他的話，當即又道：“您應該是將向您諫言的那個人的話聽進去了，所以才難以決斷，對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