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壹章 大朝會

　　熊泰鬥遁逃，鯤鵬坊的騷亂，告壹段落。
　　血流成河，屍橫遍地，大火已經熄滅，黑煙直沖高空。
　　僥幸的是，遭災最重的，是大丞相府，鯤鵬坊的普通百姓，倒是沒多少受牽連的。
　　離天亮還有大概兩個時辰，萊國公府，盧昱正在自己書房旁的小暖閣裏呼呼大睡。
　　前兩天，他專門跑去天恩侯府，向胡夫人狠狠的告了壹狀，在盧仚的事情上，兩人取得了共識。
　　胡夫人賭咒發誓，要把盧仚踢出族譜，趕出宗族。
　　盧昱自詡是壹個‘風輕雲淡’、‘萬事不掛心上’的‘優雅讀書人’，胡夫人答應了這件事情，他就將其丟開腦後，優哉遊哉回到公府。
　　看看書，寫寫字，門下高薪聘用的清客，還不知道從哪裏淘來了幾件罕見的古瓷，壹群人湊在壹起，為了這幾件古瓷，專門開了壹個品鑒文會，整整熱鬧了壹天，又喝了很多酒。
　　鎬京皇城方向，城墻頂端，壹排壹百零八座高聳的哨塔頂部，壹盞盞牛油大燈亮起，壹面面打磨得雪亮的水晶大鏡子，將燈火反射上了天空。
　　壹百零八根水缸粗細的光柱直沖高空，在空中烏雲層裏，漾成了壹片奪目的光斑。
　　萊國公府值夜的崗哨裏，壹名打著呵欠的家將朝著皇城方向看了壹眼，猛不丁看到那壹排在夜色中光華燦爛的光柱，他哆嗦了壹下，急忙伸出手指急速的數了起來。
　　剛剛數了十幾根，高亢的鐘鳴聲從皇城方向傳來。
　　鐘鳴聲中，更混雜著清脆的、急促的玉磬鳴叫聲。
　　家將壹哆嗦，直接從高高的哨樓上跳了下來，大聲的嚷嚷起來：“來人啊，來人啊，通知公爺，趕緊備上大朝服……朝堂急召，大朝會，大朝會，耽誤不得，不敢耽誤，遲到壹刻鐘，就要貶壹級爵位哩！”
　　壹小會的功夫，熟睡的盧昱就被侍女硬生生換上了整套的冕服，壹條冰凍的毛巾在他臉上揉搓了兩把，將他凍得慘叫驚醒。
　　隨後，手無縛雞之力，連騎馬都會平地裏摔下來的他，被塞進了壹頂小小的暖轎，兩名半步開經境的家將首領壹前壹後扛起轎子，撒丫子沖出公府大門，就往皇城的方向跑去。
　　兩名家將首領身後，上百名家將騎著快馬，緊緊跟上。
　　小半個安樂坊都是壹片混亂，壹個個有資格上朝的勛貴、官員火燒屁股壹樣蹦起，用最快的速度穿上朝服，氣喘籲籲的全速趕向皇城。
　　大隊大隊的護衛簇擁著自家主子，猶如壹條條小溪，在大街上匯聚，然後順著街道正中的馳道全速奔馳，呼嘯著跨過運河上的石橋。
　　盧昱渾身癱軟的坐在轎子裏，兩只手死死抓著扶手，饒是兩個家將首領已經極力穩住身形，轎子依舊顯得顛簸，上上下下的差點沒把他的五臟六腑給顛了出來。
　　“夭壽哦……這還沒到正月十五大朝會的日子……這是做什麽？”盧昱哀嚎壹聲，差點沒哭了出來：“壹點準備都沒有，怎能這麽臨時、匆忙的？”
　　按照大胤立國時，太祖定下的規矩，壹旦皇城點起壹百零八根烽火柱，壹旦同時敲響金鐘玉磬，就代表國朝有急事，召集鎬京所有勛貴、以及有資格上朝的官員，齊聚皇城。
　　烽火柱亮起，壹個時辰內，那些普通官員也就罷了，壹旦遲到，不過是罰俸。
　　但是勛貴們，遲到壹次，爵位降壹級，絕無道理可言。
　　但是，盧昱想哭！
　　大胤剛建國那功夫，首代萊國公，那可是辟穴境之上的修為，有大神通，有非凡力，他無論在鎬京城內的哪壹個角落，壹旦烽火柱亮起，他都能在壹盞茶時間內趕到皇城。
　　而如今的盧昱……
　　妳就算放壹百條惡狗在他身後追著咬，他壹個時辰能跑出十裏地就很不錯了。
　　“變法，變法，壹定要變法……時移世易，祖宗之法，不可不變，壹定要變法，起碼這大朝會的規矩，要改改，要改改，壹個時辰，怎麽足夠啊？”
　　盧昱欲哭無淚的從轎子窗口探出頭去，嘶聲吼道：“緩緩行，緩緩行……我們公府離皇城最近，我們急什麽？我們急什麽？啊，走慢點！”
　　話音未落，迎面冷風壹吹，昨夜的酒意殘留，盧昱心裏壹陣煩悶，張開嘴就吐了出來。
　　‘哇偶’……
　　盧昱吐得酣暢淋漓。
　　他前後左右的幾支勛貴隊伍裏，幾頂小轎子中，同樣傳來了狼狽的嘔吐聲。
　　盧昱痛苦的掐著自己的脖子，這壹刻，他完全成了力導變法的法宗大賢公羊垚的虔誠擁躉，壹定要變法，能夠變掉這大朝會遲到就削爵位的‘惡法’，那是最好不過的了。
　　擴脈境巔峰的武道高手，六個時辰可奔走五千裏。
　　兩個家將首領都是半步開經境的好手，奔跑速度更是極快，而且他們平日裏就是重點修煉輕身之法的‘專門人才’。
　　將騎馬狂奔的護衛丟下了老大壹截路，只用了壹刻鐘功夫，在盡量保證轎子平穩的情況下，盧昱終於來到了皇城的南門口。
　　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沖出了轎子，盧昱氣喘籲籲的拍打著胸口，接過護衛首領遞過來的壹個溫熱的小茶壺，忙不叠的灌了幾口香茶。
　　看了看左右，已經有壹批家住武胤坊、鯤鵬坊的官員趕到了南門口。
　　盧昱輕咳壹聲，他看了看站在壹旁，自成壹個小圈子的壹群勛貴，又看了看另外壹旁，和勛貴涇渭分明的幾個文官小圈子。
　　他猶豫了壹下，本想仗著白長空曾經親自登門的關系，混進文官群裏打個招呼。
　　但是剛剛擡腳，他畢竟心虛，幹笑了幾聲，還是壹頭紮進了勛貴的圈子裏面，很熱絡的朝著壹群公侯顯貴拱手招呼：“諸位，新年好啊。”
　　壹群睡眼惺忪的勛貴勉強提起精神，打著呵欠和盧昱相互行禮。
　　他們相互詢問、打探了壹番，發現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會召集臣子們召開大朝會——按理說，正月十五就沒兩天了，那天是肯定有個大朝會的。
　　而大胤朝堂，平日裏沒事，壹般的政務，那些行政官員私下裏覲見太後、天子，弄個小朝會，事情也就糊弄過去了。
　　他們這些勛貴，也就是每個季度第壹個月的十五號的大朝會上，才會意思意思和太後、天子見個面。畢竟，他們極少有人在朝堂中有實質，他們沒事情，幹嘛辛辛苦苦趕來上朝？
　　“今天這朝會，不對勁，有大事。”壹名昨夜過於亢奮，睡不著，帶著年前新納的小妾登高望遠的侯爵壓低了聲音：“昨夜，隔著運河，我看到鯤鵬坊有大火，有喊殺聲……嘖！”
　　壹眾勛貴頓時興奮起來，他們同時看向了站在遠處的那些面色陰郁的文臣。
　　“可惜了，怎麽沒燒死幾個？”壹名公爵古怪的笑了起來：“不過，鯤鵬坊起了大火？呵呵，這可不是前兩天四極坊的大火能比的哦！”
　　眨巴了壹下眼睛，這公爵從袖子裏掏出了壹張打磨得薄如紙、明如鏡、光潔照人的，壹尺見方的白鹿皮，朝著不遠處站著的壹個紅袍太監招了招手。
　　這四四方方的白鹿皮上，有大胤的天子印璽，有大胤少府令的官印，更雕刻了華麗的花紋，正中是壹行數字——‘值十萬錢’！
　　這是嘉佑帝胤垣，私下裏不走朝堂渠道，而是由皇家私庫少府庫，以及他的九曲苑私庫發行的‘白鹿錢’，大小壹般無二的白鹿皮上，烙印了‘值十萬錢’、‘值百萬錢’、‘值千萬錢’等面額，以皇家、天子的信譽擔保！
　　在大胤的某些圈子、某些渠道裏，‘白鹿錢’極其好用。
　　比如現在妳給某位公公好處，壹張薄薄的白鹿皮，輕輕松松塞進袖子，這十萬錢、百萬錢、千萬錢就到手了。
　　但是如果妳要給金子、銀子，甚至是銅錢！
　　就問吧，百萬錢的銅錢，重達幾千斤，妳怎麽當面給公公好處啊？就算是金子、銀子，那也是老累贅的壹大堆呢。
　　紅袍太監極熟練的將白鹿錢卷成了壹個小卷，滿臉微笑，不著聲色的將其納入了袖子裏。
　　隨後，在壹群勛貴大爺的詢問下，他麻利的，詳詳細細的將昨夜鯤鵬坊的事情說了遍。
　　盧昱的臉色就有點難看了。
　　“啊，盧旲那廝，又立功了麽？呵！我涇陽盧氏以後是要書香傳家的，這打打殺殺的，算什麽？真是教壞了後生晚輩！”
　　又搖搖頭，盧昱朝著身邊壹群世交勛貴笑道：“不過，鯤鵬坊居然有亂軍侵入？這事情，值得開大朝會了。嘿，也不知道這鎬京令、鯤鵬坊令，還有其他幾個衙門，該怎麽交待。”
　　壹群勛貴就很快意的笑了起來。
　　事不關己，高高掛起，看著文官們倒黴，雖然和自己無關，但是心中也蠻舒坦。
　　漸漸地，南門口的官員們越來越多。
　　壹聲悶響，皇城南門口緩緩開啟，壹名紫袍老太監慢悠悠走了出來，朝著勛貴們招了招手：“哎，時辰差不多了，從這兒到扶搖殿，還有些距離呢？諸位大人，請早了。”
　　大隊大隊身穿青衣的小太監排著隊伍，扛著滑竿，從老太監的身後湧了出來。
　　盧昱等勛貴就昂首挺胸的迎了上去，掏出壹張張白鹿錢遞給了那些小太監，優哉遊哉的坐上了滑竿，讓小太監們擡著他們，壹溜小跑的順著皇城南門後的馳道，直奔三重宮門後，離這裏足足有將近二十裏地的扶搖殿而去。
　　壹旁的文官們齊齊‘呸’了壹聲，又是羨慕又是惱恨的，排著整齊的隊伍，在那些太監的指揮下，撒開腿，辛辛苦苦向前行進。
　　小太監們步伐輕快，也都有壹定修為在身，區區二十裏地，他們只用了壹刻鐘功夫。
　　盧仚從滑竿上走了下來，氣定神閑的拍了拍身上袍服。
　　然後，他壹眼就看到了站在扶搖殿宏偉的基臺下，正和身邊幾個老太監說笑的盧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