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邪人

　　老何藏在了壹家首飾店門口，借著店門柱子隱住了身形。
　　這兩街壹巷，老何和其他監丁，都是街面上的熟面孔，長年累月在街頭晃蕩，有不少店鋪的人認識他。
　　所以，他不能出現在兩家棺材鋪的人面前。
　　盧仚壹人站在了福蔭後人的招牌下面，探頭探腦的朝著門板關上了壹大半的店鋪裏面望了進去。
　　前面說了，兩家棺材鋪的門面都很大，店鋪裏很廣闊。
　　店面內壹層層木架子整整齊齊的排列著，上面碼放了數十口棺材。有些棺材刷了黑漆，有些還是原木色澤。
　　福蔭後人號做的是中低檔的買賣，看得出來，這些棺材使用的材料，都是普通常見的松木等木料，間雜幾口稍微高檔點的柳木棺材。
　　透過那些棺材半開半掩的棺蓋，看得出，這些棺材使用的材料也著實感人。
　　盧仚看到的，最厚實的壹口柳木棺材，棺材板也就不到兩寸厚，有幾口靠邊放著的松木棺材，不僅僅棺材本身是使用壹根根小木條拼湊起來，沒有使用大根大根的原木，棺材板更是只有不到壹寸厚。
　　店鋪被壹口口棺材占了大半面積，昏暗的燈火下，壹個身穿淺藍色錦袍，外面套著壹件灰熊皮大氅的枯瘦老人，正打著寒戰問幾個坐在方桌旁用飯的夥計。
　　“吶，妳們這裏最便宜，最薄的棺材，給點上三口，現在就給我送去四極坊裏去。”
　　枯瘦老人的身邊，站著兩名身軀修長的中年男子。
　　兩個中年人衣衫單薄，身穿白色如雪的箭袖長袍，白色腰帶、白色靴子，頭上紮住發髻的發帶也是白色，發髻上更插著三根白銀材質的劍形小發簪。
　　他們腰間佩劍，劍鞘皮也是白色鯊魚皮，劍把上纏了白色的絲絳，同樣是壹片慘白。
　　他們的氣質，也是冷颼颼的，讓人敬而遠之。
　　大晚上的，在棺材鋪裏碰到這麽兩條貨，盧仚猛不丁看到他們，都感到後心壹陣發冷。
　　壹聲咳嗽，壹個帶著狗皮帽子，身穿淺褐色銅錢紋綢緞褂子，身形高挑，幹幹瘦瘦，皮膚微微發黑的中年男子，從棺材鋪後面壹扇小門走了出來。
　　“大過年的，府上死人了？哎，節哀，節哀。”
　　坐在方桌旁的幾個夥計就站了起來，面無表情的朝瘦高男子欠了欠身：“掌櫃的。”
　　街對面的壹路平安號裏，壹個同樣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，怪聲怪氣的朝著這邊嚷嚷了壹聲：“哎唷，開張了麽？這位客官，來我平安號看看？我這裏有南邊運來的珍稀木料打造的極品壽材，六寸板，八寸板，壹尺二寸厚的極品板材。”
　　“金絲楠木，檀香木，黃花梨，各色好材料，應有盡有啊！”
　　“您家老人死了，睡在咱家的壽材裏，叫做壹個風光體面！”
　　福蔭後人號的掌櫃猛地兩步沖到了店門口，差點撞在了盧仚身上，他也不向盧仚道歉，而是指著對面的掌櫃破口大罵：“安老扣，沒妳這麽做生意的……妳家大過年的死老人呢，啊呸！”
　　壹口吐沫吐在了地上，福蔭後人號的掌櫃這才瞇了瞇眼，朝盧仚上下打量了壹眼：“這位公子，您家也有人走了？哎，挑壹口壽材唄？或者，在咱家訂制壹口預備著？遲早都用得上！”
　　盧仚激靈靈打了個寒戰，他幹笑道：“哎，看看，看看，我只是，看看！”
　　福蔭後人號的掌櫃扯了扯嘴角，露出壹絲僵硬的笑容：“看看也好，看看也好，您看中哪口了，給咱說，咱們這裏松木的、楊木的、柳木的、棗木的，什麽材料也都有，而且是數百年的老字號，師傅的手藝精湛的很。”
　　掌櫃的壹番話沒說完，店裏的枯瘦老人已經叫嚷了起來：“掌櫃的，妳不做買賣，和那小子呱噪個什麽？趕緊的，三口薄皮棺材，最便宜的，急著用呢。”
　　枯瘦老人身邊的壹名白衣人，左手按在劍把上，腳步無聲的走到了棺材鋪門口，目光森森的盯著盧仚。
　　掌櫃的幹笑了壹聲，朝著盧仚看了看，轉身走到了枯瘦老人身邊：“最便宜的？您老確定？嘖，人生大事，無非生死，這人死了，可是壹件大事，總要讓他走得舒舒服服，睡得踏踏實實不是？要不，您看看這口水曲柳的棺材？”
　　掌櫃的大聲說道：“您看看，兩寸厚的板材，實打實的原木板，可不是木條拼成的雜貨。您這是咱家開年的第壹筆買賣，給您算便宜些，原價壹口二十貫，咱收您個成本費，就十二貫，怎樣？”
　　枯瘦老人冷笑了壹聲，朝著店鋪角落裏的幾口松木條拼成的棺材指了指：“少啰嗦，就那三口，也不用上漆了，跟我送去四極坊崎芳園，趕緊的。”
　　盧仚雙手揣在袖子裏，站在棺材店門口，笑呵呵的看著枯瘦老人和掌櫃的呱噪。
　　那壹身雪白的男子目光冷厲的盯著盧仚看了又看，過了壹小會，發現盧仚似乎對自己充滿威懾力的目光毫無反應，他橫挪了壹步，擋住了盧仚的目光。
　　“朋友，有些熱鬧，不好看。”
　　“這種死人的事體，您，還是該去哪去哪吧？”
　　街對面的安掌櫃，帶著僵硬的笑容，直勾勾的盯著這邊看著。
　　他身後，幾個夥計探頭探腦的，也朝這邊打量著。
　　盧仚伸手在白衣男子胸口用力壹推，他笑道：“怎的？怎的？我找老板訂制棺材，妳還不許人家做買賣了不成？耶？還是說，妳們家大過年的死了三口人，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？”
　　白衣男子的臉色變得極其陰沈。
　　老何站在隔壁店鋪門前陰影中，眉頭猛地壹挑。
　　大過年的，誰家裏連死三口人？
　　死人了，還只用最便宜的薄皮棺材？
　　因為角度關系，他只能聽到盧仚和白衣人的對話，看不清白衣人的模樣。他心裏癢癢的，下意識的探出頭來，極力朝著福蔭後人號門前望去。
　　壹路平安號門口，安掌櫃的和幾個夥計好似有某種感應壹般，他們同時扭過頭來，就著暗紅色的燈光，死死的盯了老何壹眼。
　　安掌櫃僵硬的臉上露出了壹絲笑容：“唉喲，這不是守宮監的何爺麽？您家也死人了？來買棺材的？來，來，來，來咱們平安號，給您壹口好的，給您壹口好的。”
　　安掌櫃伸出手，朝著老何連連招手：“來呀，來呀，來我們平安號！對面的福蔭號，他們家的棺材，可配不上何爺您這樣的大人物！”
　　淡血色的燈光下，安掌櫃伸手朝著自己連連招手，那冷颼颼的‘來呀、來呀’，讓老何渾身直冒雞皮疙瘩——大過年的，這也太不吉利了！
　　尤其是最後那句，差點沒把老何氣吐血。
　　什麽叫做，‘配不上何爺您這樣的大人物’？
　　他老何又不是來買棺材的，就算買棺材，也不是給自己用啊？
　　但是已經露了行藏，老何陰沈著臉，從陰影中走出，朝著安掌櫃指了指，轉身慢悠悠的朝著遠處燈火通明的街口走去。
　　安掌櫃看著老何慢慢離開的背影，突然無聲的深吸了壹口氣。
　　他的面皮驟然變得壹片慘白，嘴唇則是驀然變成了青灰色，隨後慘白的皮膚下，壹根根青綠色的血管痕跡露出，讓他這張臉變得無比的邪魅猙獰。
　　盧仚壹掌推在了白衣人胸口，白衣人身體紋絲不動。
　　他傲然挑起了下巴，斜眼盯著盧仚。
　　福蔭後人號裏，枯瘦老人幹巴巴的叫嚷著：“就那三個賤皮子，有口棺材給她們下葬，已經是主家的恩典了，就這三口了，少啰嗦。啥價錢？大過年的，第壹筆買賣，妳可得給我優惠價才是！”
　　掌櫃的嘆了壹口氣，朝著枯瘦老人嘟囔道：“好吧，三口最便宜的薄皮棺材，嘖。”
　　“大過年的，開年第壹筆買賣，給您成本價。這三口棺材，您壹口給八百文就是。”
　　“哎，您還得選三套壽衣才是，棺木都買了，這壽衣也不值什麽錢不是？”
　　“咱家的壽衣，也有粗布做的便宜貨，壹套算您五十文，您看這價怎樣？”
　　“哎，您家這三位，是男是女啊？這壽衣的樣式，男女還是有差別的，這鞋子，是多大號的？您給我說說，我給您配壹套？”
　　枯瘦老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：“三個都是女的，趕緊的。”
　　棺材鋪裏，掌櫃的，夥計，還有從後院走出來，正準備幫忙搬運棺材的幾個粗壯漢子，他們的動作同時僵了壹下，齊刷刷的看了枯瘦老人壹眼。
　　掌櫃的幹咳了壹聲，嘴唇微微發青，幹聲道：“這女人壽衣，也是有講究的，老人和年輕人的，是不能混的，咱們大胤的風俗，您是老人家，您懂的。這些喪葬之物用錯了格式，對後人不利，對主家不利啊！”
　　枯瘦老人皺著眉頭，琢磨了壹會兒，幹巴巴的說道：“三個黃毛丫頭，十四五的年紀。您是行家，說得對，這壽衣、鞋子什麽的，您給弄好了。唔，棺材裏，多塞壹些買路錢，讓她們，早死早投胎罷！”
　　門口，盧仚看了看擋路的白衣人，搖搖頭，轉身就走。
　　對面棺材鋪門口，安掌櫃和幾個夥計的目光，又直勾勾的落在了盧仚的背上。
　　隨後，安掌櫃幹笑了起來：“關門，關門，嘖，看同行新年大吉、開張發財，這心裏啊，膈應，難受。關門，關門，看看明兒能不能有壹趟好買賣。”
　　猛不丁的，安掌櫃沖著盧仚的背影嚎叫了壹嗓子：“少年郎，訂口好壽材罷？不定哪天用上呢？”
　　幾乎是盧仚轉身離開的同時，壹路平安號後院地下密室中，孤零零掛著壹盞紅燈籠的幽暗房間裏，壹個沙啞的聲音響起。
　　“有人來買棺木，是給年輕女子使用，怕是我們要找的那廝。另外，有守宮監的人窺探。”
　　壹聲低沈的喘息聲響起。
　　“鬼女正在斬塵緣，斷因果，就在隔壁……讓她出手截殺守宮監，然後……”
　　“呵呵，是我們獻身鬼母，成就真鬼之軀的機緣到了。”
　　“爾等，可願隨我，共享這無上機緣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