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壹章 血腥

　　子夜時分，白家的大火還沒燒起來時。
　　風調坊禁軍大營壹角，壹片方圓數百畝的小丘陵深處，壹座用大青石搭建而成，縫隙間澆鑄了鐵汁的四四方方大屋子，精鋼鑄成的門戶緊閉。
　　屋子裏，烈焰升騰。
　　大火中，壹口銅鼎被燒得通紅，鼎中沸騰的粘稠藥汁散發出刺鼻的腥味，隱隱可見壹些五顏六色的蛇骨、鱗甲、角趾之類的物件在藥汁中翻騰。
　　樂山光著膀子，脖頸以下的身體浸泡在藥汁中，頭面被藥汁可怕的藥力沖得通紅，瞪圓的雙眼隱隱閃爍著猩紅色的詭異光芒。
　　他低沈的喘息著。
　　因為四極坊的亂子，他耽擱了兩天功課。
　　所以今天，他在銅鼎中加了雙倍的藥力。
　　對身體的負擔，對身體的淬煉，以及自己承受的負擔，都是平日裏日常功課的數倍。樂山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著，時刻都處於崩潰的邊緣。
　　劇痛襲來，讓他的呼吸變得無比沈重。
　　每壹次深吸氣，屋子裏的空氣都掀起壹個巨大的漩渦。
　　屋子微微顫抖著，好似樂山的每壹次呼吸，都能將整個巨石築成的屋子撕成粉碎。
　　屋子外面，十幾名樂山的絕對心腹身披重甲，靜靜的站在黑暗中守護著。
　　他們都是拓脈十二重圓滿的高手。
　　他們當中幾個為首者，甚至已經踏入了開經境。
　　但是感受著地面隱隱的顫抖，這些人的臉上，無不流露出無比狂熱的表情——唯有他們知道，自家將軍有多麽強大。
　　在他們心中，被外界傳得神乎其神的魚長樂，也絕對不是他們將軍的對手。
　　什麽‘采陰補陽’，什麽‘吞噬人心’，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言，在樂山絕對的力量面前，都不過是壹戳就破的紙片。
　　唯有他們知道，樂山真正的實力有多強。
　　那是壹種讓他們無法反抗，不敢面對，哪怕稍加碰觸就粉身碎骨的‘強大’。
　　或許，整個鎬京，就沒有人能是樂山的對手吧？
　　驀然間，‘嗖’！
　　壹道狂飆飛馳而過，十幾名禁軍高手的頭顱同時爆開，他們身披重甲的身體重重的倒在了地上，發出了沈悶的聲響。
　　十幾名拓脈十二重以上的高手，居然只是壹彈指間，就被擊殺！
　　壹條魁梧的人影伴隨著風聲，突兀的出現在屋子的門戶前，他伸開雙手，按在了厚厚的合金大門上，厚達壹尺的合金大門當即無聲無息的崩塌，粉碎，變成了鐵砂灑落地面。
　　魁梧的人影大步走進了石屋。
　　浸泡在藥液中，被大鼎蒸煮，渾身劇痛難當，壹時間難以起身的樂山屏住了呼吸，壹動不動的盯著闖入自己練功禁地的不速之客。
　　這是壹名身高九尺開外，皮膚漆黑，壯碩如山，身披古色斑斕黃銅戰甲，甲胄樣式極其古拙，甚至有點粗陋的虬髯大漢。
　　大漢的步伐極大，從門口只是三步，就走到了銅鼎前。
　　他低頭，俯瞰著坐在沸騰銅鼎中的樂山，低沈的嘟囔著：“風調坊禁軍駐軍左將軍樂山？”
　　樂山瞇了瞇眼睛，不吭聲。
　　大漢用力的抽了抽鼻子，伸手沾了沾銅鼎中色澤詭異的藥汁，放進嘴裏吧嗒了幾下。
　　“千毒煉體湯，而且，不是刪改後的偽劣貨，是原汁原味的正宗方子。”大漢‘呵呵’輕笑著：“這種東西，可不是賣狗肉的屠夫後人，有機緣、有資格弄到的。”
　　樂山依舊沒吭聲，他深深的吸了壹口氣，寒風透過空蕩蕩的門框，‘呼呼’的闖了進來。
　　大漢雙手按住了燒得通紅的銅鼎，皺著眉，看著樂山露在湯汁外的雙眼。
　　“好吧，我是來尋仇的。”
　　“但是，既然妳在用千毒煉體湯煉體，就是同道嘍？”
　　“所以，我今天，不動妳。規矩嘛，還是要遵守的。”
　　“不過，妳記住了，妳欠我壹條命。這條命，以後妳要還。”
　　樂山已經收斂了體內之前如火山壹般沸騰的氣血，他緩緩站起身來，露出了渾身鐵塊壹般的肌肉。他看著大漢，冷笑道：“妳殺了我的人，還說我，欠妳壹條命？”
　　兩人互瞪了壹眼，然後同時舉起右拳，朝著對方的頭顱壹拳砸下。
　　‘嘭’！
　　壹聲低沈的悶響，兩人的拳頭撞在壹起。
　　闖入的大漢身體紋絲不動，嘴角壹勾，露出壹絲得意的怪笑：“樂山，妳太嫩。”
　　樂山用力的抿著嘴，但是他的鼻孔裏，兩條血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來，猶如小溪壹樣不斷滑落，頃刻間就染紅了他的前胸。
　　“我，欠妳壹條命。”樂山用盡力氣，將湧到嗓子眼的血水強吞了下去，這才咬著牙冷聲道：“熊頂天，居然有妳做靠山？”
　　這大漢的體型，模樣，讓樂山感到莫名的熟悉。
　　而這兩天，和他樂山有仇的，又長得和這大漢頗為相似的人，唯有被樂山打得半死的熊頂天。
　　冷笑壹聲，樂山搖頭道：“真可笑，他居然出賣苦力，幫人家做打手，妳不覺得，寒磣麽？”
　　大漢黑漆漆的面皮蒙上了壹層紅暈，他咬著牙低聲嘟囔：“哪家沒幾個不成器的廢物後人？”
　　“記住，妳欠我壹條命！”
　　寒風吹進屋子，大漢的身體驟然化為壹道狂飆沖了出去，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　　樂山‘哇’的壹口血噴了出來，將銅鼎裏的藥汁染得通紅。
　　他狼狽的從銅鼎中爬了出來，好似軟泥壹樣癱在了地上。
　　身體哆嗦著，在地上喘了好壹陣子，樂山才喃喃咒罵：“我……這是走的什麽背時運。熊頂天，這麽個混賬廢物種子，怎麽和這種人有牽連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樂山憤憤的罵了壹句極其精彩的粗口，哆嗦著，搖搖擺擺的站起身來，掙紮著走出了屋子，壹臉扭曲的看著地上十幾具無頭屍體。
　　“我好容易培養出來的心腹，混賬東西，不當人子。”
　　他又是壹通破口大罵，然後急匆匆的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，踉蹌著沖進了黑暗中。
　　黑夜裏，隱隱傳來樂山的嘟囔聲：“夜貓子進宅，有禍事……鎬京，要亂了。什麽女鬼，什麽逆黨，什麽九陰教，這才剛開始呢。”
　　白家藍田園裏，大火燒得正好。
　　這火，是盧仚的大鸚鵡從天空噴下的火種引燃，整個藍田園，幾乎同時燃起了上千處火頭，再加上寒風壹吹，大冬天的那些房屋材料都幹透了，這火壹燒起來，就變得無比喧鬧。
　　數十棟精巧的精舍樓閣，迅速燒成了火頭。
　　白長空的那些孫兒，還有這些孫兒的侍女、書童、仆役、小廝們，壹個個滿地裏亂竄。
　　也不知道白長空的家風是如何約束的，他的二十幾個孫兒固然是光溜溜的滿地亂竄，那些侍女、書童、仆役、小廝，居然也大半都光著身體從各處跑了出來。
　　四周大火燒得熱鬧，附近鄰居派來幫忙救火的人，也打著燈籠火把，更是平添了幾分光亮。
　　藍田園被照得和白天壹樣，整個園子通透極了。
　　好些人，包括盧仚的下屬，還有左右鄰居派來的家丁、仆役等，將園子裏亂跑的人影，全都看得真真切切。
　　尤其有鄰居家好事的公子哥，裹著棉被，在護衛的簇擁下跑來看熱鬧。
　　他們壹眼就認出了幾個平日裏玩得好的白家公子，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，這些家夥扯著嗓子就叫了起來：“哎呀，諸位白兄，何其雅興？”
　　白閬、白奚，還有白長空的幾個兒子，帶著護衛、家丁急匆匆的從前院跑了過來。
　　看到滿園子的精舍燒得和火窯壹般，他們倒是不怎麽在乎，無非是幾座房子，燒了再蓋，算得了什麽？
　　但是看到被人圍觀的兒子、侄兒們，白閬等人差點吐血倒地。
　　尤其是，他們看到了被盧仚的手下捆綁在地，正嘶聲呼救的幾個子侄。
　　白閬氣得直跺腳，他嘶聲吼道：“還不救人……妳們怎敢，怎敢，這麽辱沒斯文？”
　　盧仚‘呵呵’笑著，他上前了兩步，任憑火光照亮了自己。
　　“辱沒斯文？難不成，他們都是白家的世兄？”盧仚大驚小怪的叫道：“哎呀，我還以為，這是趁亂闖入白家，圖謀不軌的妖人、匪徒呢。”
　　話音未落，盧仚身邊，相隔十幾丈的壹座假山上，壹座高有五層的精巧小樓整個崩塌。
　　這壹崩塌不要緊，塌陷的那些柱子、屋梁等物，居然直接陷入了小山內部，原地露出了壹個直徑丈許的大坑，火光裹著大片火星，亂雜雜的不斷從大坑裏冒了出來。
　　“嘶！”遠近好些人，同時倒抽了壹口冷氣。
　　這五層小樓，哪怕著火了，燒塌了，它的柱子、屋梁等物，體積加起來，都是不小的。更不要說，小樓裏還有大量的家具陳設，壹些東西是大火燒不壞的。
　　這些東西坍塌下去，怎麽也會堆起來老大壹堆。
　　可是小樓的殘骸，居然整個陷入了下面的大坑裏，這個坑洞的體積，得有多大？這個坑洞，得有多深？下方，是否又別有玄機？
　　白閬、白奚等人的臉色變得壹如他們的姓氏，慘白慘白的猶如厲鬼壹般。
　　白閬氣急怒吼：“把閑雜人等趕出去，趕出去！”
　　‘轟’！
　　崩塌的小山坑洞裏，壹道狂飆卷起，幾條人影突煙冒火，帶著無數火星從大火中沖了出來。
　　要死不死的，他們落向了盧仚這邊。
　　幾個監丁舉起兵器，正要呵斥，寒芒壹閃，他們的頭顱飛起，大片鮮血沖起了好幾尺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