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 誰是鬼子六！

　　由平陽向西經解州、蒲州就能到潼關，過了潼關便是陜西地界。
　　潼關自古就是兵家必爭要地，無論是奪天下還是守天下，潼關都至關重要。
　　清廷在原明潼關古城基礎上繼續設防，並復修新建不少設施，更於此地直接設潼關縣。乾隆年間改為潼關廳，隸陜西潼商道同州府。
　　從蒲州往潼關去的路上就開始下雪，等到了潼關後雪是越下越大，鵝毛都不足以形容。
　　如此天氣當然無法在外宿營，幸潼關城中有不少空置營房，在當地官員安排下八旗隊伍很快安頓下來。
　　漢軍正藍旗分到了四間屋子，都是類似車馬店的大通鋪，壹間能容納二三十人。
　　賈六分派了屋子後，又讓人給各個屋子生起炭火取暖，正交待註意通風事項時，有人來通知各旗領班到領隊那集合。
　　開會？！
　　覺悟甚高的賈六趕緊要常秉忠幫著安排眾人，自己則壹路小跑去“聆聽”阿大人講話，好及時掌握上頭精神，以便盡快落實，靈活機動。
　　到地卻是被告知因陜西境內大雪，很多地方的道路被積雪阻斷，雖然當地官員已經組織民夫清理積雪，但恐怕這兩天隊伍是走不了了。
　　“這是壞事，也是好事。”
　　阿蘭保說了這麽句話，之後交待各旗領班同之前壹樣約束手下不得出外惹事，便示意眾人回去，獨留下賈六。
　　這讓離開的其他七位領班對賈六甚是嫉妒，當然也恨得牙癢癢。
　　“大人有何示下！”
　　賈六摸出火折子要給領導點火，不想阿蘭保卻擺了擺手示意不用，爾後徑直摸出個鼻煙壺放在鼻間，“嗞”的猛嗅了壹下，露出壹臉滿足愜意的樣子。
　　這個動作讓賈六想到前世聽過的於大爺抽煙好壹口悶的段子。
　　兀自回味了幾個呼吸後，阿蘭保方才坐了下來，然後笑瞇瞇的看著賈六：“聽說妳拜唐阿三試都是甲等，不錯不錯，我沒看錯妳，妳果真是個人材。”
　　要說別的，賈六不上頭，可說這個賈六頓時精神抖擻，臉上卻是壹付謙虛的樣子：“屬下只是運氣好而矣，可不敢當大人誇！”
　　“沒有真本事哪來好運氣？”
　　阿蘭保將鼻煙壺放在桌上，右手食指在桌上輕輕那麽壹叩，“這樣吧，反正也沒什麽事，妳帶人去弄點野味來，晚上我同桂大人他們喝兩杯。”
　　“啊？……嗻！”
　　賈六出來時就把阿蘭保的娘給伺候了：大雪紛飛妳讓少爺去弄野味，妳還不如直接讓少爺弄妳好了。
　　無奈，官大壹級壓死人，何況他賈隊長還不是官。
　　尋思潼關城中可能有賣野味的，便想花錢買壹些，結果出去壹看大街上的店鋪不管是賣什麽的，都他娘的關了門。
　　這到底是大雪的原因，還是八旗大兵的原因？
　　賈六不好下定語，為了完成領導交待的事情，他只好回去把祖應元、常秉忠他們拉上，又帶了兩隊蘇喇出城打獵。
　　潼關這地山連山，峰連峰，野味是斷然不會少的。
　　壹聽去打獵，常秉忠他們的積極性很高，連日行軍，蛋都快顛散了，巴不得能出去活動活動。
　　祖應元提醒賈六上山打獵可以，但他們不熟悉地形，所以必須找個當地人做向導，免得在山裏迷路。
　　賈六壹想對，這事要緊的很，就讓祖應元去找個向導來。
　　沒壹會，人就找到了。
　　就是軍營邊上的壹戶人家兒子，平日常和人上山砍柴，做陷坑捕些野味回來打牙祭。
　　帶路費不多，也就三十個銅子。
　　賈六樂呵的直接扔給那姓胡的小子壹顆三四錢重的銀豆子，這是他前世習慣——只要是請人做事壹定要在工資之外額外多給包煙，或者多給個三十五十的，這樣對方工作的積極性就會大大提高，並且保工保量，不勞費半點心，有時還能讓妳少花冤枉錢。
　　就這麽著，賈六壹行騎著六匹馬，帶著兩隊蘇喇浩浩蕩蕩出城。
　　在潼關城還不覺得如何，到了周邊山上從高處往下看去，賈六才算是真正體會潼關的重要性在哪裏了。
　　此地極險！
　　谷深崖絕，山高路狹，能夠通行的道路就他們來時那條羊腸小道，往來僅容壹車壹馬。
　　難怪先前進城時看到城門上掛著乾隆題寫的“第壹關”，果是人間路止潼關險。
　　離潼關城近的山林裏野味必然是不多，所以想要打到野味得往深處走。
　　越走賈六越心驚，要不是有向導的話，他們這行人進山之後弄不好真會迷路，甚至凍死在這鬼地方。
　　很快，賈六他們就在前方發現了第壹個目標——壹只頭埋在雪中的野雞。
　　“我來！”
　　祖應元躍過眾人，彎弓搭箭，“嗖”的壹箭便射中野雞。
　　中箭的野雞飛騰撲撲了壹陣，終是落在壹棵松樹下面。壹個蘇喇箭步過去壹把提起，估摸有五六斤。
　　賈六對祖應元刮目相看，難怪這小子說話那麽牛沖，確是有點本事的。
　　接著倒是沒什麽發現，在胡姓向導的帶領下眾人穿過約二三裏的密林後，前方突然視線開闊，竟是凹於山中的谷地。
　　四周山峰，白雪皚皚，谷中也是白茫茫壹片，讓人心神不由輕松，心曠神怡的很。
　　賈六也被眼前美景吸引，將馬丟給楊植後，當先順著山坡滑落下去。到了谷中，順手抓起壹團雪便砸向了隨後滑下來的常秉忠。
　　常秉忠不甘示弱，立即抓雪球還擊，儼如小時候壹般。
　　祖應元、王福同壹眾蘇喇下來後見狀，也加入雪戰，玩得不亦樂乎，把個胡姓向導看得有些發楞，不明白這幫八旗兵怎麽跟個孩子似的。
　　“好了，幹正事，”
　　賈六將楊植滾起來的壹顆大雪球硬塞進王福脖子後，果斷結束戰事，壹臉賊笑的從地上捧起壹把雪往自己臉上壹抹。
　　先前倒是覺得冷，眼下不管是手，還是臉，倒是有些溫燙了。
　　胡姓向導過來說：“軍爺，前面那地方野獸多，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撞著野豬。”
　　“要是能弄到野豬，再賞妳壹兩！”
　　賈六哈哈壹笑，從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，正要往前走，就聽後邊的楊植驚叫起來：“少爺，腳下！”
　　這聲驚叫把賈六嚇了壹跳，原地騰空而起，落地時險些滑倒，再朝先前所站地方看去，心頭也是壹跳，原來雪中竟有壹顆骷髏。
　　“這裏也有！”
　　“我這也有！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眾人都是毛骨悚然，因為他們發現積雪下面有不少死人骨頭。很多早已風化，只因冰凍原因變得無比結實。
　　“這什麽地方，為何這麽多死人骨頭！”
　　祖應元壹把揪住那個姓胡的向導，兩個年長些的蘇喇也不約而同上前防止這向導暴起傷人。
　　“軍爺，這地本來就叫流賊谷……”
　　姓胡的向導也被嚇到了，趕緊解釋說壹百多年前李自成的大順軍曾在潼關與大清軍對抗，雙方在此打了好多天，死了好多人。
　　後來李自成手下有個姓馬的大將假意投降大清兵，卻被大清兵的統帥什麽王爺給識破了，那王爺帶著大清兵先下手為強，將那姓馬的大將同部下七千人全部伏殺。
　　“先前死的，加上後來被殺的，死的人實在太多了，方圓盡皆山林哪有地方挖坑啊，所以大清兵將屍體全擱在這片山澗了……壹百多年下來其實也沒剩多少，打小我們就在這地方玩，不覺得有什麽怕……”
　　胡姓向導說完，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動都不敢動，唯恐八旗軍爺壹個不高興就將他變成此地的又壹具枯骨。
　　“賈隊，好像有這麽回事。”
　　祖應元低聲說道。
　　賈六沒有吱聲，四下環顧白雪覆蓋的山谷，突然蹲下身來用刀劃拉四周積雪，又露出兩根好像白色木棒似的腿骨，其中壹根腿骨上還紮著壹枚箭頭。
　　拔出箭頭時，那根被凍結實的腿骨發出輕脆哢擦聲，壹下斷為兩截。
　　“少爺？”
　　楊植不知道少爺盯著那枚銹跡斑斑的箭頭看什麽。
　　祖應元腳下似有壹塊已經與泥土融合在壹起的旗幟。
　　究竟是泥，還是旗，分不清了。
　　賈六靜靜看著，仿佛間，他看到了壹百多年前農民軍將士奮不顧身向著韃子陣營沖去的場景。
　　“殺咧！”
　　山谷回蕩的盡是老秦人不屈的吶喊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時光穿梭，如今已是事隔百年，從前的英雄變成了如今荒谷中無人問津的朽骨。
　　壹群漢人的後代紮著辮子站在先人奮起反抗的戰場之上。
　　這是何等的滋味？
　　賈六不知道，他只默默將那枚箭頭放進兜中，對看著他的眾人說道：“走吧。”
　　正要轉身時，“嗖”的壹聲，壹枝利箭沒入離賈六不到壹尺的雪地中。
　　箭尾的翎毛尚在劇烈震動。
　　“少爺！”
　　楊植嚇得上前伸出雙手擋在賈六面前，祖應元他們也是面色壹變，紛紛去取武器。
　　卻是遲了，北面谷中有數十騎踏馬向他們沖來！
　　然而這些馬上的騎士卻沒有再射出箭枝，更沒有縱馬沖撞漢軍正藍旗這幫人，只是圍著他們兜了壹圈後勒馬停住。
　　“誰是鬼子六！”
　　壹個模樣很是年輕的滿洲八旗子弟於馬上，用馬鞭輕蔑的指著被他們圍在當中的漢軍正藍旗眾人。
　　“我是。”
　　賈六打量了眼那滿旗子，再看了眼剛從地上拔出的箭枝，直接將這箭枝遞向那滿旗子。
　　“這箭是妳的？”
　　“哼，記住，我家的奴才也是妳們這幫漢軍的主子！這次看在領隊的份上饒過妳，再有下次，我壹箭射殺了妳！”
　　那滿旗子旁若無人的壹勒馬韁，抽鞭遠去。
　　“駕！”
　　“駕駕！”
　　幾十名滿蒙子弟緊隨那人其後，其中就有那擡入滿洲正黃旗的洪承疇重孫洪佳德標。
　　隨著蹄聲的遠去，谷地上出現無數蹄印，以及無數被從積雪中攪出來的大順軍將士骸骨。
　　“少爺？”
　　楊植呆呆的看著，他知道這是人家來警告少爺了，誰讓少爺老幹那些缺……缺德事的。
　　“沒事，走，我們打獵去！”
　　賈六卻是絲毫沒將此事放在心中，臉上反而還有笑容。
　　只是上馬之後，他還是側頭看了壹眼遠去的滿蒙子弟，臉上的笑容壹點點凝固，最後漸漸消失。
　　轉而代之的是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