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 顧宅家事

　　江寧城東，藏津橋南。
　　將東面壹家大宅子盤下來，打通院子之後，顧府比顧悟塵初來江寧時大了壹倍。此時的顧府裏明燭高照，燈火通明，院裏院外，護衛森嚴。
　　暨陽血戰時，顧悟塵調來充當護兵的按察使司緝騎傷亡極大，顧悟塵便從經歷暨陽血戰的民勇裏征募扈從，這才使得顧府護衛有脫胎換骨的變化，也更忠誠於顧家。雖說拿按察使司的餉銀養著，這三四百人差不多算是顧家的私兵了。
　　下起了細雨，石街濕滑，馬蹄聲，車轍聲由遠及近馳來，宅門前挑起來的燈籠只照得見近處的雨絲。除了值守的護衛，門廳裏的門房聽見馬蹄聲甚急，也走出來探頭往外看，不知道誰這時候匆忙趕來顧宅。
　　馬車在下馬石前停下來，見是趙勤民下車來，守衛與門房都恭敬的喚道：“趙爺，您老來了？”
　　趙勤民微微頷首，問門房：“大人在宅子裏？”
　　“在哩。”門房回道。
　　這門房是顧家晚輩，算是顧悟塵的遠房侄子，處事還算機靈，為人處世也知眼色，顧悟塵便用他看門庭。
　　門房看上去輕賤，實際上，官邸私宅裏門房的地位向來能抵半個管家的——宅子裏迎來送往之事都要經過門房，甚至入門的禮貨也要門房清點，什麽人要熱切接待，什麽人給吃閉門羹，這裏面有許多講究，看守門戶從來都不是非同小可之事。
　　看著趙勤民進垂花廳的背影，有個新來的小夥計從門廳探出頭來，對門房說道：“五爺，趙先生可是沒打眼看妳壹眼，妳怎麽還對他這麽恭敬？要說關系，這宅子裏還有幾人比妳跟大人更親近？”
　　“再胡說八道，便拔了妳舌頭。”門房五爺伸手在小夥計的腦殼上拍了壹記，又說道：“妳可不要看不起趙先生只是個布衣，我跟妳說壹件事，妳不要出去亂嚼舌頭了。我親耳聽大人在垂花廳裏跟趙先生說過，要是趙先生願意，就薦他出去幹壹任知縣再提拔了重用，給趙先生當場回絕了——大人對趙先生是何等重視，大人還能有看錯人的時候？妳要知道咱家姑爺以前更是不堪，還給別人取笑說是豬倌兒，妳說說，現如今誰有咱家姑爺威風？”
　　“什麽咱家不咱家的，好像五爺有閨女似的？”小夥計牙尖嘴利地回道。
　　“妳個兔崽子，就當五爺好消遣。”門房五爺又朝小夥計的腦殼上拍了壹記，“合輒林縛不是顧家的姑爺，我不是顧家的人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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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趙勤民在顧府裏穿門過戶也習慣了，知道顧悟塵人在後園裏，也不用通報，就直接走過去。看到顧嗣元，顧君薰都後園亭子裏，就站在顧悟塵的身邊說話，才收斂些站在亭子外的細雨裏作揖喊道：“大人……”
　　“哦，妳來了。快進亭子來，站在雨裏做什麽？”顧悟塵招呼趙勤民進亭子。
　　顧君薰斂身給趙勤民施禮道：“趙先生……”
　　“勤民在這裏賀喜小姐了。”趙勤民作揖回禮，不忙著談其他事情，笑著問顧悟塵，“聽說七夫人過來提親了。小姐與都監使換過庚帖沒有？我學過大相術，小姐與林都監合八字，倒能幫上小忙……”
　　顧君薰臉上微微浮起壹層紅暈，回頭跟父親說道：“女兒先過去陪盈袖姐說話了。”走出園子，回頭看到趙勤民與父親，哥哥談笑風生，似乎都對這樁婚事十分的滿意，忍不住泄了壹聲輕嘆出來，本不該有任何的不滿意，也沒有馬上去找堂姐顧盈袖，看著道側的壹株榆樹出神。
　　“薰娘……”
　　顧君薰回頭看去，也不知道何時堂姐顧盈袖跟她娘站在自己的身後，嚇了壹跳的輕喚道：“啊，娘，盈袖姐，妳什麽時候站到我身後了？嚇我壹跳。”
　　“妳走神了，我先喚妳來著，妳都沒有反應——妳在想什麽？”顧盈袖問道。
　　“我看她是高興瘋了，今天做什麽事情總是走神，倒不知道嫁過去，能不能有個當主母的樣子。”顧氏笑著責怪道。
　　“沒有在想什麽？”顧君薰朝顧盈袖溫婉而笑，只是搖了搖頭不承認有想別的事情，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，她更不想在她娘面前說什麽，按說她娘生她，養她，不該厭憎她，只是心裏控制不住地想避開，想躲著她娘……
　　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，所有心思都系在壹個人身上，去年秋後去河口聽堂姐說起婚事，心裏當真是從沒有過的開心，但是宅子裏隨後的冷漠與禁忌，想想都讓人覺得心寒。
　　換過庚帖，合過八字，這樁婚事便算是八字有了壹撇。看到娘親突然變了壹張臉似的，顧君薰心裏想這樁婚事也許只是林家與湯家，顧家之間的婚事，也許那個人根本就不知道有個人日夜不舍的念掛著他。
　　顧氏看到女兒沈默不吭聲的樣子，說道：“妳盈袖姐難道來壹趟城裏，今天夜裏要住下來，便住在妳院子裏，妳們姊妹倆，好好說說話……”說著話，便先走到別院忙其他事情了。
　　“薰娘已經不是小女孩子了。”顧盈袖站在那裏看著顧君薰，盈盈而笑，問道：“是不是有些不開心？”
　　顧君薰仍然容易感到害羞，微微低下頭，說道：“應該開心的，只是說不出心裏有什麽堵著……”俄爾又鼓起勇氣問道：“妳說他會是喜歡我才讓妳來提親的？”
　　小女孩子還真就在意這個，顧盈袖心裏微微壹嘆，笑道：“那是當然了，這件事也算是好事多磨，妳心裏不要多想了，妳爹娘也是為了妳好，誰不想自家女兒嫁個好人家，享受榮華富貴？林縛那小子，他早就看上妳呢，要不是這樣，早前他哪有這般厚臉皮來求我促成這事？不過啊，男人的天地寬廣得很，我們女人將心思都系在壹個人心裏，但是永遠都不要想他們能將心思系在妳壹個人身上……”她倒不知道要是她與林縛的事情給薰娘知道，會鬧出什麽亂子來，也只能走壹步看壹步了。
　　“我不會跟月兒，小蠻她們爭風吃醋的……”顧君薰紅著臉，聲音像蚊子叫似地說道。
　　顧盈袖忍不住要笑起來，薰娘仍然是個小女孩子，看到她這樣，只希望這樁婚事不要再出什麽變故了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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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都監使在崇州，似乎沒有必要跟寧海鎮如此對立啊？”趙勤民說道，他匆忙趕來，主要是為寧海鎮蕭濤遠派人到總督府告狀壹事，他認為林縛呈文參劾寧海鎮水營有些過於急躁了，如今林縛與顧悟塵是準翁婿關系，顧悟塵的心思也不是那麽好揣摩的，他小心翼翼地說道：“蕭都尉與我們這邊關系壹向還好，這次算是徹底交惡了！”
　　“妳看這個。”顧悟塵將案頭壹封拆開的私函拿起來遞給趙勤民，說道：“妳看過之後，此事絕不可以外傳！”
　　趙勤民接過信函，卻是林縛寫給顧悟塵的私信。顧悟塵能將林縛捎來的私信給他看，說明對他還是信任的，趙勤民稍感安心，將信件打開來看，越看越是驚心，林縛將崇州童子案的始末都寫在信裏。他將信函放回案頭，說道：“這個蕭濤遠當真是膽大妄為啊，我算是看走了眼……”他借放信的當兒，細細觀察顧悟塵，心想，林縛拖到此時，甚至是他全面控制崇州之後，才將崇州童子案告訴顧悟塵，說起來對顧悟塵並沒有多少信任啊，顧悟塵心裏會怎麽想？
　　去年太湖盜奔襲西沙島時，寧海鎮水營在崇州的駐軍就見死不救，趙勤民還以為那時林縛與蕭濤遠結下仇怨，沒想到崇州童子案竟有這樣的曲折。這時候要防止蕭濤遠狗急了跳墻去投東海寇，不能將崇州童子案公布於世，但是想要林縛與蕭濤遠妥協也不可能，他便不再說這事。
　　顧悟塵眼睛沒有再看那封信，對趙勤民說道：“妳抽時間去壹趟崇州，問林縛需要這邊幫著做什麽，有些事情信裏說不清楚，當面交待的好——嗣元也去崇州，從崇州坐船去青州，他外祖那邊更缺人手，我打算讓嗣元去青州鍛煉……”
　　“這是好事，少爺早就應該獨當壹面了。”趙勤民說道，他知道顧悟塵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寄以厚望的，又說道：“我家小子不是讀書的料，請大人同意讓他也跟著去青州，也好有個貼心人照顧好少爺……”在江東，顧悟塵受嶽冷秋壓制著，需處處小心，步步謹慎，不敢放顧嗣元出去獨當壹面，在山東暫時還沒有人能站出來跟身為宣撫大使的湯浩信抗衡，顧嗣元過去，更有獨當壹面鍛煉的機會。
　　多事之秋，亂世當頭，掌權，掌事權，掌兵權最是重要，哪裏還能循規蹈矩的考科舉，進翰林熬資歷？
　　“妳家趙晉是個人才，讓他跟嗣元去青州也好。”顧悟塵點了點，同意讓趙勤民的兒子趙晉跟著去青州，又說道：“青州那邊太缺人手，要有個能挑大梁的，嗣元暫時還沒有這個能力——妳覺得張玉伯合適，還是陳元亮合適？”
　　張玉伯是江寧府左司寇參軍，陳元亮為秣陵知縣。由於江寧為大越朝南都，屬官，正印官的官階都要比普通府縣高出幾等。江寧府正印官為正三品府尹，遠非壹般的知府能比，張玉伯、陳元亮也都是正六品文官。
　　調去青州輔助湯浩信，少說也要升正五品，說不定來年壹過，就要加僉都禦史銜升正四品做按察副使或宣撫副使，絕對是青雲大道。
　　張玉伯、陳元亮都是進士出身，資歷也勉強夠了，誰去青州都合適。
　　張玉伯為人太正，跟林縛走得又過於靠近，趙勤民不喜歡。
　　趙勤民心裏想，張玉伯的左司寇事權也主要集中在東城區域，而柳西林已經擔任東城尉，將張玉伯調往山東，對這邊的影響最小，陳元亮身為秣陵知縣，能直接照應河口，應該說更不能走，顧悟塵將張玉伯、陳元亮同時拿出來讓自己比較，也許他心裏也是希望陳元亮去青州吧。
　　“屬下以為陳大人合適。”趙勤民說道：“陳大人在抹陵縣獨當壹面日久，去青州必能迅速幫忙老大人打開局面……”
　　“也不知道能不能成，畢竟這事要通過吏部。”顧悟塵說道。


卷六 濤海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