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07章：師徒情誼

　　望月齋是壹處只有五間正房的小院，處在大房的觀荷院跟二房的海棠院之間，有壹條不必經過二門而直通外院的夾道。原主人涼國公將其獨立建於四大主院之外，作何用處已經無從得知，但蘭淵壹見之下就愛上了它的清幽和便捷，在老太太跟前磨了許久的嘴唇才得以搬了進去。
　　蘭芮隨迎出來的楊桃穿過垂花門，雖是傷愈後第壹次來，但有往日的記憶，壹路行來所遇的壹樹壹景都覺的好像是長在心裏似的，反而比清風館更讓她熟悉。
　　“三妹妹有事只管使人來叫我壹聲就是，天寒地凍的卻非要親自跑這麽壹趟。”
　　蘭淵裹著壹件玄色鬥篷立在屋簷下的青石臺階上，頎長挺拔的身材再配上他那溫和幹凈的俊臉，讓蘭芮生出壹種賞心悅目之感。
　　品味出他嗔怪的話裏包含著濃濃的關切，她忍不住微微壹笑，“我又不是後院玻璃花棚中的那些花兒草兒的，壹點風霜也經不起！再說了，我來望月齋就必定有事？不興我出來走走？”
　　言罷，她憑著記憶，當先往以前常去的西側暖廳走。
　　蘭淵大笑出聲，等他看出蘭芮的用意，急的跺了跺腳。暗道壹聲要遭的時間，蘭芮已經挑開了厚重的棉簾子，根本沒留給他出言阻止的機會。
　　其實，當蘭芮挑開棉簾子的那壹瞬就已經後悔，她沒想到屋中的火炕上竟還坐著壹個面若寒霜、雙目噴火的男子。而且此人她也認識，正是讓她心生愧疚的拳腳師傅魯先生魯崇明。
　　此時若進去，她實在不知如何解釋棄武壹事，可兩人已經照面，裝作若無其事的退回屋外又不可能，稍微壹猶豫，她還是頂著那憤怒的目光低頭走了進去。
　　“見過魯先生。”
　　“不過是摔傷腿這麽點小小的挫折，妳就要放棄潛心學習多年的武技？！且不說妳置我與冷先生多年的苦心教導於何處，就是妳自己八年來起早貪黑操練的這份辛苦，妳也是對不起！壹點點的挫折都經不起，將來如何經歷風雨，如何橫刀立馬於鞍前，如何統領千軍萬馬？”
　　蘭芮將頭又低了三分，全然壹副虛心受教的樣子。她在秦媽媽來收兵器時毅然的選擇放棄武技，當時的目的只有壹個，想在蘭家的後宅裏過幾天舒心的日子，根本沒去想或許會有人因她放棄武技傷心失望。而現在得知她的選擇讓人失望至極，她受幾句斥責又有什麽大不了的？
　　痛心疾首的壹番斥責沒換來壹點回應，就好像壹拳打在了棉花上，全無作用，這讓魯崇明為之氣悶。他瞥見炕桌前的博古架上擺著壹柄蘭淵平日裏把玩的精鋼匕首，擡手取來又反手拋出，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壹氣嗬成。
　　匕首在蘭芮眼前劃出壹條優美的弧線，而後穩穩的落在了她裙擺前不足壹寸的地磚上。
　　寒光四射，蘭芮驚奇的發現，她竟然沒有後退半步，倒是聽耳邊傳來玉桂輕輕的抽氣聲。
　　蘭淵此時已經跟了進來，見到這陣勢就知魯崇明的執拗脾氣又犯了，趕緊壹揮手讓楊桃玉桂等幾個丫頭退到院中，而後笑著兩邊和稀泥：“都說怒大傷肝，魯先生有話好好說，氣傷了身體倒不好……三妹妹，妳也別楞著，趕緊跟魯先生陪個不是。”
　　魯崇明目不斜視，完全忽略蘭淵的存在，只直直的盯著蘭芮，冷聲道：“妳若當我是妳先生，立刻就將這匕首撿起來，然後還如從前壹樣跟著我和冷先生習武。”
　　若是不撿又如何，魯崇明沒說，但蘭芮和蘭淵都聽出來了，兩人俱是壹楞，都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來。
　　蘭淵上前壹步，躬下身去，手還未觸及匕首，匕首的柄卻已經被蘭芮握在了手中。
　　魯崇明冷峻的臉上多了壹抹笑意，而蘭淵，亦是目露欣喜。
　　蘭芮笑了笑，雙手將匕首捧到了魯崇明跟前：“先生對我的這份恩情，我時刻記在心中，就是先生不認我這個學生，我也壹刻不敢將先生的恩情拋諸腦後。只是，京城民風畢竟不同於忠州……習武壹事，我是真的不願繼續……至少，當著眾人的面我再不會舞刀弄槍。”
　　魯崇明臉上的剛剛露出的笑容慢慢僵滯，他深深的看了蘭芮壹眼，復又長嘆壹聲，接過蘭芮手中的匕首，飄然而去。
　　事態如此發展，蘭芮也只能微微搖頭：如此的師傅，才會有這副身體這樣的學生。
　　相較於魯崇明，蘭淵更能體會蘭芮的難處，他輕笑壹聲打破沈默，“三妹妹不用過於自責，魯先生為人最是灑脫，他今日接了匕首，便表示原諒了妹妹。不過三妹妹今日倒是讓我刮目相看，我原以為三妹妹是言出必行之人，沒想到三妹妹竟也學會了陽奉陰違。”
　　蘭芮沒去計較蘭淵話裏的打趣，說起到望月齋的目的來。
　　“……我出府不便，身邊也沒有可以出門辦事的人，就想請大哥使個人去壹趟密雲的霜降家，壹是看壹看那孩子，二是送壹兩銀子過去，順便給霜降娘帶壹句話，說，只要她不將那孩子賣出去，我這裏每月給她送五百文銅錢過去。”
　　蘭淵很不以為然，道：“每月五百文錢是小事，我使個人去壹趟密雲也是小事，但下人的事情，三妹妹沒必要去操心。要說窮困，願意將兒女賣身為奴的有幾個家中好過的？若是咱們都像三妹妹這般去操心，那正經事壹樣別想做，每日盡去操心這些閑事了。”
　　“我並非想朝自己身上攬事。大哥也知道，我從前對她們動輒打罵，讓她們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……這幾月我也想明白了，我不是要她們畏懼我，而是希望她們能跟我貼心。”在蘭淵純凈明亮的笑容前，蘭芮不想撒謊。
　　大宅門裏忠仆有多重要，蘭淵身為半個孤兒，又如何不知？他註視了蘭芮壹瞬，了然壹笑，鄭重的允諾了下來。
　　“三妹妹也長大了，知道了為自己打算。”
　　聽到這樣的感嘆，蘭芮可有可無的笑笑。
　　兄妹倆又說了壹會話，蘭芮看差不多到了去勁松居問安的時辰，便告辭出來。蘭淵將她送到望月齋外的垂花門，臨別前，輕聲道：“多謝三妹妹讓人送信與我……那事我早就有了計較，三妹妹無需替我擔心。”
　　蘭芮微微壹楞，才明白他說的是議親壹事，想要說不用謝，但蘭淵已經催促她快走，壹點也沒有準備深談下去的打算。
　　短暫的錯愕之後，蘭芮抿嘴壹笑，往觀荷院而去。
　　目送那抹淡綠的身影遠去，蘭淵才緩緩轉身，喚來楊桃：“魯先生從哪兒走的？”
　　“回大少爺，魯先生是從湖邊的夾道出的內院。”楊桃恭聲答完，擡頭見蘭淵眉頭緊鎖，壹副若有所思的樣子，又道，“隨三小姐來的玉桂奴婢特地囑咐過，讓她不要對外人提及在內院見過魯先生，想來她也不會亂說。以前不大接觸，只覺的玉桂是個悶葫蘆的性子，她這兩次來望月齋替三小姐傳話，奴婢才發覺她原來只是話不多，而人卻是個聰明且又知道分寸的。”
　　蘭淵嘴角壹揚，哂笑道：“三妹妹院子裏前前後後攆了幾十個丫頭，少有能待上半年的，她卻在三妹妹身邊六七年，這樣的人又怎會是個笨的？她以前沈默寡言那是藏拙，如今得了三妹妹的倚重，身上的聰明勁若是再不表露出來，只怕三妹妹該換人了。”
　　楊桃遲疑道：“三小姐性子直爽，玉桂這樣的人留在她身邊……”
　　蘭淵擺擺手，止住了她再說，“妳去辦兩件事，壹是設法打聽清楚大太太最近與哪些人家走的近，二是讓慶和去壹趟密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