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：主曲交鋒

　　舞會中場休息，音樂聲停了下來，光線也被調到了最亮。
　　陳沐語似乎不想打擾李舟和鄧明煙的二人世界，她像是路人壹樣，從二人身旁路過，對著二人點頭問好，便去找梁浩了。
　　李舟分開和明煙的擁抱，雙手仍然扶著她的小蠻腰，靜靜地註視她。
　　明煙眉目紅彤彤的，櫻唇委屈地彎成波浪狀，看著又可愛，又讓人心疼。
　　「別看了，醜死了。」鄧明煙被學長看得不好意思，手伸在面紗上遮擋眼睛。
　　李舟把她的手牽引下來，說道：「哪有，明明很好看。」
　　「騙人~」
　　「真的。」
　　「那我問妳，」鄧明煙聲音細若蚊吶，「我和沐語，誰更漂亮壹點啊？」
　　李舟心中壹緊，上次在山東的時候，她就問過這個問題。而現在，三人的關系已經和那時完全不同，她又問了這個問題。
　　「妳，當然是妳。」李舟回答道。
　　鄧明煙對這個明顯有些敷衍的回答十分不滿，她張開血盆大口，「啊」的壹聲，咬了壹口李舟的耳朵。
　　「認真回答我。」
　　李舟兩只耳朵瞬間通紅，壹只耳朵是因為眾目睽睽之下被女友咬耳朵而羞紅，另壹只則是直接被咬紅。
　　「妳們平時，都壹樣好看。但是今天晚上，妳更好看。」
　　「為什麽？」
　　「因為今天晚上的這套連衣裙，和妳特別搭配，比平時的妳好看壹萬倍。」
　　李舟的腦袋轉得飛快。
　　「油嘴滑舌。」鄧明煙笑道，摟緊了學長的胳膊，「小沐語比我好看，我再好看壹萬倍，也比不上她。」
　　「別那樣想……」
　　她的聲音軟軟的，聽上去有幾分自卑。李舟很想好好地安慰她壹下，說壹些比如「容貌只是壹時的，但我喜歡的妳是壹世的」、「別人再好看也不是妳，弱水三千，我只取壹瓢」之類的情話，但他臉皮太薄，這種深情的告白，在大庭廣眾之下，怎麽也說不出口。
　　想了半天，臉越想越紅，壹句好聽的話都沒說出來，只是溫柔地拍打她的後背，表示安慰。
　　「咕~」二人的肚子處忽然發出饑餓的咆哮聲。
　　鄧明煙松開手，委屈地望著學長：「我餓了。」
　　「妳沒吃晚飯嗎？」
　　「沒。」
　　「我不是給妳帶了飯？」
　　「我怕妳十分鐘內找不到我，就沒吃……」
　　李舟心裏無比感動。明煙嘴上強硬，但心底裏卻十分溫柔。雖然說了「十分鐘內找不到她，就死定了」的狠話，但又真的害怕學長找不到她，飯都顧不上吃，便急匆匆地過來了。
　　「飯還在化妝間嗎？妳現在去吃吧。我就在這等妳。」
　　「嗯。好，不許走遠。」
　　……
　　明煙走後，李舟籲了壹口氣。
　　剛剛那聲肚子叫，其實是李舟發出來的。
　　李舟實在餓得不行。
　　上午被明煙索取了壹次，下午又被陳沐語狠狠地榨幹了，晚上又急著收拾東西，完全沒來得及吃飯。
　　如果不是他壹直保持良好的作息，身體還算硬朗，此刻壹定是神魂消散的狀態了。
　　還好這個溫馨的舞會，給到場的嘉賓準備了美食和飲料。
　　會場的四周都有小桌子，上面放著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小零食，大都是怪物樣貌的巧克力、蛋糕和糖果，特別為萬聖節而設計的。
　　飲料則是果味酒，大概是經費有限，弄不起酒吧那樣的雞尾酒。
　　他走到壹張放著零食的小桌子前，隨便吃了點東西，然後就看到了壹副非常奇特的場景：師姐沈雯，正站在角落裏，孤獨地喝著壹罐果味酒。她背靠墻壁，壹身修女服讓她的氣質格外出眾。
　　形單影只，煢煢孑立，她仿佛不是在舞會，而是在教堂。
　　修女飲酒，這實在是壹個非常諷刺的畫面。所以李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。
　　還好這裏是中國，來的學生中也沒有激進的教徒。不然這舞會肯定要被舉報侮辱宗教了。他心中笑道。
　　師姐的神情似乎有點落寞，只是默然地提著易拉罐，望著場館中央，面對滿舞池的陌生人顯得無所適從。
　　偶爾幾個膽大的男生過去邀請她跳舞，都被她靦腆地拒絕了。
　　這時梁浩和陳沐語不知所蹤，鄧明煙去化妝間吃飯了。李舟認識的人也不多，便朝師姐走了過去。
　　「不去跳壹支麽？」李舟問道。
　　「我結婚了……」沈雯面色紅潤，「不能再和別的男生這麽親密。」
　　「也是。」李舟點點頭，不知道再說什麽，氣氛有些尷尬。他便從桌子上開了壹罐果味酒，自顧自地飲了起來。
　　沈雯卻好奇多地看了他壹眼：「妳……沒有別的話嗎？」
　　「什麽？」
　　「剛剛有個人邀請我跳舞，我也是這麽說的，妳知道那個男生說什麽麽？」
　　「他說什麽？」
　　「他問我：」那妳老公來了嗎？「我說：」沒有。「他又問我：」那妳老公會過來嗎？「我說：」不會。「他就說：」那不是正好，我們偷偷地跳壹支，不讓妳老公知道就好了「，我嚇了壹跳，趕緊把他打走了。」
　　李舟苦笑了壹下：「真夠壞的，這種人。」
　　「是啊，明目張膽地勾引良家少婦。唉，現在的學生。」沈雯幽怨地哀嘆了壹聲，眼神有些失望。
　　「說起來，我也遇到過這種人。」
　　「哦？」沈雯壹下來了興趣，轉頭，定定地註視著他。
　　李舟撓撓腦袋，有些不好意思：「上次新生演講結束，有壹個學妹找我要聯系方式。我說我有女朋友了，她說沒關系，她不會打擾我們之間感情的。我以為她是個懂分寸的女生，就加了她好友，結果——」
　　「結果？」
　　「結果她給我發消息說，想和我約炮……」李舟捂著額頭，「還說她也有男朋友，所以沒關系的，只要別讓我們的對象知道，我真是——無話可說。」
　　沈雯的表情，卻比想象中平靜。她露出了壹個善解人意的笑容，隨即小小地思考了壹會兒。
　　「原來是這樣。」她笑著說道。
　　「那個女生看上去還挺清純的……」李舟繼續感慨，「真沒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。」
　　「人本來就不可貌相，也有些人看著老實，私底下卻玩得很花呀。」沈雯抿了壹口酒，雙眼朦朧。
　　李舟心裏咯噔壹下，好像被亂箭射中了，他頓時面目凝重，神情十分地不自然。
　　「更何況，在這裏，大家都戴著面具，做事便更加肆無忌憚。」沈雯接著說道。
　　「嗯，還好我們沒有戴面具。」李舟語無倫次地接話。
　　「但那也不意味著我們是好人啊，說不定，」沈雯溫柔地看著李舟，柔和的目光似乎能把他洞穿，「沒戴面具的人，本身，就長著壹張能切換自如的臉呢……」
　　…………
　　「師姐，在這裏站著幹嘛，我們壹起找個地方坐吧。」
　　鄧明煙、陳沐語、梁浩三人壹起走了過來。
　　他們三人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壹起，然後又找到了李舟和師姐的位置，把這二人拉到了壹張圓桌前坐下。
　　因為是學校的場地，沒有吧臺，也沒有沙發座椅。學生搬來了幾十張小桌子，有的是方形的課桌，也有的是小餐館的那種圓桌，沿著舞會最外圈放置，實踐部的大壹新生穿著日式女仆的服裝，端著盤子，給參會的人端茶送酒。
　　梁浩看來是主動找到了陳沐語，看上去甚為開心，壹入座，他就打量著李舟魂不守舍的樣子，上下左右地看了幾眼，笑道：「妳咋了？喝到蒼蠅了？」
　　「沒……」李舟面露愧色，「只是……不習慣這個味道。」
　　「果味酒，本來就很難喝，也不知道妳們學校的學生會怎麽安排的……」
　　鄧明煙作為學生會的壹員，自然不允許他這麽說，辯駁道：「舞會的核心當然是跳舞啊，飲料本來就是輔助。」
　　「那妳們……會跳舞嗎？」沈雯問道。
　　四人齊刷刷地搖頭。
　　搖著搖著，梁浩忽然又猛地點頭。他雖然之前沒見過沈雯，但卻毫不畏生，大聲說道：「我會！」
　　李舟奇道：「妳會什麽？」
　　「廣場舞！」
　　眾人紛紛大笑。陳沐語壹邊笑壹邊推搡梁浩，讓他去表演壹個。
　　李舟也在笑，不過他的目光時不時會落在陳沐語身上。看著二人略有些親密的打鬧，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。
　　但這種酸溜溜的感覺，很快便被內疚驅趕：他們本來就是男女朋友，親密壹些，不是很正常嗎？倒是妳，在酸什麽呢……
　　李舟收回失落的目光，在五人的圓桌上，他忽然又被另壹束不起眼的目光震懾住了。
　　是師姐……她好像在用余光觀察我……
　　她發現了嗎……要不然，剛剛怎麽會說那些話？
　　想到這裏，他汗毛直立，正襟危坐，不敢再有半分動作了。
　　「踢踏舞來啦，我們去跳踢踏舞吧。」這時，現場響起了壹聲號角，燈光被重新打亂，舞會陰晴不定，鄧明煙站起來，雙手壓著桌子，對著眾人說道。
　　「啊？」
　　「來嘛來嘛，很簡單的，不會的話，跟著別人跳就行。」
　　梁浩不必說，首先響應。陳沐語是壹個外表安靜、內心不安分的人，在鄧明煙的鼓動下，也加入了進來。李舟猶豫不決，論跳舞，他的肢體，可能比梁浩還不協調，但架不住女友強勢的邀請，被迫入場。
　　只有沈雯無動於衷，她微笑地看著眾人：「妳們跳吧，我在這看著就好。」
　　她是博士生，四位小輩不敢對她太過無禮，象征性地邀請之後，便只能作罷。
　　燈光昏暗，灰藍色的光束如同綻放的藍玫瑰花，從穹頂倒立著投射下來。大地，宛如結霜的秋夜，被寒冷的月光塗抹地壹片陰沈。在這片毫無生機的土地上，百鬼夜行，寂靜中只能聽見哢嚓哢嚓的骨頭摩擦聲。
　　「滴噠~」
　　節拍聲響起。像是趕屍人的口哨，舞池中央的舞蹈模特，皮鞋高高地提起，重重地踩下，所有的鬼怪全都活了過來，整座體育場館的氛圍瞬間從死寂，切換成了熱鬧。
　　「滴噠滴噠噠。」
　　極富旋律感的節拍，帶起舞會所有人的熱情，讓他們的腳跟也不由自主地擺動。
　　踢踏舞是群舞，無須舞伴，也無須和他人配合。只要跟著節拍，盡情地擺動身體，誇張地甩動腳，在地板上踢和踏即可。
　　看著簡單，但真想跳得好看，也不容易。
　　李舟跟著做了壹會兒，便暈頭轉向，完全跟不上腳步。明煙看著他又好笑又心疼，便牽起李舟的手，帶著他壹起跳。
　　李舟的余光看向留在座位上的師姐，腦海又開始翻騰。
　　她這會在想什麽呢……
　　「妳在偷看師姐，妳個大色狼。」鄧明煙忽然走近了壹步，輕聲說道，掐了下李舟的手心。
　　「我……我沒有。」
　　李舟心虛地辯解。
　　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修羅場之中，裏外不是人。
　　現在既要擔心師姐是不是發現了自己和陳沐語有壹腿，又要擔心明煙對自己和師姐有誤會，還要擔心梁浩會不會發現陳沐語身上的異樣。
　　他簡直為這裏的人操碎了心……
　　跳著跳著，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梁浩身旁的陳沐語。
　　該死的女人，憑什麽妳就可以那麽怡然自得……
　　壹想到這裏，李舟忽然間暢通了不少。是啊，他在擔心什麽。師姐再怎麽樣，最多也只是懷疑而已，他表現得越異常，反而越容易被證實。
　　不如像陳沐語壹樣，把壹切都當做沒有發生過。
　　像往常壹樣，和明煙相處，像往常壹樣，不東張西望……
　　讓心臟強大起來，遇事處變不驚。
　　只有這樣，他才能洗脫嫌疑。
　　這樣壹想，李舟恢復了正常神色，開始有模有樣地跳起了舞。
　　跟上音樂的節拍，腳步比鄧明煙踢得還用力。
　　跳完踢踏舞回來，眾人意猶未盡，臉上還洋溢著歡快的笑容。
　　梁浩還不忘吐槽了壹句：「這跟廣場舞也差不多啊。」
　　第二首是比較簡單的恰恰舞。相較於專註於踢腿的踢踏舞，恰恰多了幾個肢體動作。但仍然是跟著音樂的節拍走。
　　有了第壹次的踢踏經歷，眾人再跳恰恰舞時，就沒那麽拘束了。
　　沒有過多寒暄，四人再次回到了場上，師姐仍然在座位上安靜地欣賞。
　　但和踢踏舞的完全獨舞性質不同，恰恰舞裏面，有幾個動作，是要人配合的。梁浩穿著壹身寬松的鱷魚皮套，讓他本就不勻稱的身材更臃腫了些，自己跳舞就很困難了，更別說要和陳沐語配合。
　　所以，每次到二人舞的時候，梁浩都傻乎乎地在原地轉圈，像是商鋪門口被鼓風機吹得沒有方向的氣球。
　　眾人看了，紛紛大笑。
　　舞曲結束，大家回到座位上休息。
　　連跳了兩支舞，鄧明煙很盡興，她坐在師姐和李舟的中間，頭枕著李舟的肩膀，笑問道：「我跳得怎麽樣？」
　　「很不錯，很有天賦。」李舟稱贊道，「什麽時候開培訓班，我第壹個報名。」
　　「現在，來，叫我壹聲鄧老師。」
　　「鄧老師。」李舟恭恭敬敬，「等下還跳嗎？」
　　明煙笑著擺手：「不了不了，累了。」
　　沈雯撐著下巴，望著二人：「可是，接下來是華爾茲誒，妳們真的不跳了嗎？」
　　優美的鋼琴聲響起，節拍舒緩，正是華爾茲的前奏。
　　華爾茲是正兒八經的雙人舞蹈，而且親密的肢體動作極多，非常適合已經開始曖昧的雙人合舞。
　　鄧明煙忙碌了壹整天，和學長跳了兩支舞，已經足夠了。雖然她確實也很喜歡華爾茲那種親密的氛圍，但這樣安靜地坐著，貼著學長的胳膊也很不錯。
　　「不了，讓梁浩和沐語跳吧。」明煙說道。
　　「我也不跳了，這衣服跳不動。」梁浩拉了拉自己寬松的戲服，語氣中有點懊惱。
　　「妳不想跳，妳跳不了。」沈雯對著鄧明煙和梁浩二人說道，又轉頭，看向李舟和陳沐語，「那妳們兩個人呢？」
　　四人頓時鴉雀無聲，妳望著我，我望著妳，神色各異。
　　師姐的意思，是要李舟和陳沐語壹起跳嗎？
　　李舟和鄧明煙是情侶，陳沐語和梁浩是情侶，師姐是知道的。兩對情侶中各有兩人跳不了雙人舞，她又怎麽會問剩下的二人，除非，她是想看這二人合舞……
　　李舟心下壹片駭然，師姐果然發現了什麽，不然怎麽會……
　　他緊張地望著師姐，不敢說話，也不敢去看鄧明煙的反應。
　　陳沐語遲疑了壹下，她睜著清純而無辜的雙眼，說道：「師姐……，是想和我們跳嗎？我不會華爾茲誒……和學長的話，明煙可能會吃醋哦。」
　　「沐語——」明煙撲過去，撓室友的蠻腰，「就妳話多。」
　　尷尬的氣氛被化解，眾人又恢復成了說說笑笑的狀態。
　　沈雯也露出了釋懷的笑容，也許是她想多了……
　　但她沒有笑多久，下壹刻，臉上的表情便凝滯住了。
　　「嗡~」
　　手機在圓桌上發出刺耳的嗡鳴聲。
　　沈雯忽然無比緊張，她飛快地伸出手，掐滅了手機屏幕，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揣在懷裏，壹句話沒有說，急匆匆地走出了人群，走到場館的角落。
　　「餵……我在忙……」
　　「算我求妳了……」
　　「能不能，不要再來找我了……」
　　她無力的聲音淹沒在舞會的喧鬧之中，沒有人能聽見。
　　也沒有人能察覺到她的異樣，大家都在吃吃喝喝，說說笑笑。
　　除了，陳沐語。
　　從師姐離席開始，陳沐語就壹直默默地註視著她，看著她的表情，從開心轉為憂愁，接著，慢慢變成絕望。
　　幾分鐘後，沈雯回來了。她眼神中的光芒完全消失，仿佛那個她化妝成的修女，信仰崩塌，不再相信神明了。
　　「抱歉，我……我還有事……得先走了。」師姐的聲音很不自然。
　　「師姐，要我……送妳嗎？」陳沐語平靜地問道。
　　「不用……我自己就行……妳們玩得開心。」她強顏歡笑道。
　　說著，便轉身離去，背影說不出得落寞。
　　陳沐語咬了咬嘴唇，似乎在思考什麽，沒有說話。她吸血鬼的紅唇，配上雪白的牙齒，說不出地魅惑動人。
　　四人中，只有她看見了師姐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，那是壹個並不陌生的名字：韓夢禾。
　　…………